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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雨后棋盘格（第1页）

是雨倾盆。

胡陶这几日总彻夜难眠，耳边常响起一阵无缘由的尖叫。那尖叫并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曾几何时真实生在耳边的，求助者——亦是绝望者的悲鸣。

胡陶虽然年轻，但绝对不是新手。他一毕业就做警察，踏踏实实，该要的拿的理所应当，不该他的就退避三舍。这么多年，前辈认可，同事信任（存疑），后辈跟随，剧本里经典的万事通配角。说不满足是假的，但满足之余他却仍有一丝对犯罪野草吹又生本能的打击欲望。这些年头汝城并不太平，有很多前辈甚至和自己同岁的同行们都默默的做起了义警。不过和大家想象的义警英雄不同，没有了为其而生的摄影机，义警这个角色遁入了永恒的黑暗和沉默中——这个它本来应得的归宿，变得和罪犯混混难以区分。胡陶对同行们默默无闻的义警行为一知半解。他们依旧是好友，白天在警局相见还是一如往常，无人提起。但胡陶曾经有意无意撞破几次义警行为，并且一眼认出正在仗义出手的人是今天还是哪天一起抽烟或者出任务的同事。那拳头砸的确实响，就像在家里做炸猪排的时候用肉锤敲打猪里脊一样出噗噗叽叽得锤击声。

时常游走在黑与白的边界，究竟会不会酿成一时冲动分不清身处何方下意识出拳的闹剧呢？胡陶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定力，他对自己一向是持保留意见。所以他来坚守光明之下的堡垒，做这些无名义警最后关头的救命稻草。

但是今天，他开始动摇。胡陶站在玄关处，手里的电话刚刚从通话界面变回屏保的一棵玉兰树。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一分，外面下着预报会转大的中雨。电话那头的妇人颤抖的声音一如既往，除了贯穿始终的害怕，还有对打这通电话的迫不得已以及必要性相互拉扯理智而得来的犹豫不决。电话对面的妇人按理说应该算胡陶一个亲戚，叫姜悦，胡陶一直叫她姑姑。

她的小女儿姜姜失踪了，原本从高中下了晚自习就能到家，今夜确实等到了后半夜还没有回来。姑姑遭遇过车祸，瘫痪在床，自从丈夫一走了之之后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经常会不定时的昏睡。一般等到她晚上迷迷瞪瞪睡醒也该是凌晨十二点左右，那时候她会看见客厅亮着橙黄色的夜灯，表示姜姜已经到家了。但是今天，据姑姑说她抬头去看表一直到三点多这个时候屋子里都是黑漆漆一片，叫了几声也没有回应。所以她就打来了电话——这些年她们家唯一记得的一个亲朋的电话。

姜姜会到哪里去？如果姜姜都能主动彻夜不归，那这个世界上恐怕就没有乖小孩儿了。他倒不是给姜姜扣帽子，她当然可以和朋友出去，但扔下瘫痪母亲独自出去逍遥并不是她的原则和作风。这些天他忙着月亮村之类几通案子，根本难以兼顾姜家母女的动向。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前面我会说，他开始动摇。胡陶记得在姜姜就读的9中附近有几个经常性活动的义警同事，如果学校中有学生团体或者校外人士拉帮结派，他们不会没有印象。所以，冒着大雨，胡陶撑着一把风中摇曳的黑伞，扣上已经被打湿成亮皮的兜帽风衣奔赴九中附近的大街小巷。

汝城永不停歇，这个道理胡陶一早就懂得。他想起之前左乔送给他的那本新作，名字没记错的话应该叫《玻璃温室》。他只读了前两章，但已经看出了左乔故事里这座温室的原型就是他们脚下这座城。或许也不用他来猜，那天在公园闲聊左乔已经解释的明明白白。

“我们都活在玻璃温室里。”

看似温暖安全，实际不堪一击。我们用脆弱的眼鄙视玻璃外那些糜烂，殊不知它们的前身就是上一株栽在自己生根土壤里的娇花。

看上去不像胡陶会说出来的话？这就对了，他只是记忆力强一点能把左乔书里的句子一字不落的引用而已。街上的车流少了，带来一丝雨夜中的寂寥。但仅仅转角，来到车子进不来的窄巷，汝城夜里的呼吸声都藏在这片肋骨之下。形形色色灰调的人躲在雨里，偶尔瞟一眼反向逆行颇有目的性的胡陶。但这里没有人会成为焦点，没有身份，没有阶级，也没有地位，纵使你再有钱有权，被打一拳也无的放矢，纵使你再落魄，只要你站得稳脚跟也可以有一席之地。

“威士忌单一麦芽不加冰。”

“小胡？火气这么大？”

胡陶走进一家小酒馆，冲吧台吆喝一声坐进一桌卡座。对面的男人看着胡陶向后缩了下头，然后笑着把烟灰缸什么的往旁边收了收。老吴头，经侦的老江湖，在这片做义警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也算得上老资格。

“知道你这里酒好，我会付钱的。”

“我犯得着你帮我付账吗？你干嘛，冒这么大雨来喝酒啊？”

“你们今天有没有在9中附近活动？”

老吴头点点头，表示那边是他们的重点观察对象。胡陶皱起眉，这片他确实很少来，所以多问了几句。

“这边……地区差异，什么人都不老实更别说屁孩儿了。你不负责这边的事，9中附近是最容易出现群殴械斗的区域，学校混进社会人士，拉帮结派早就不是新鲜事……出什么事了？”

胡陶抿着嘴，他放弃了那些无谓的自我抵抗：

“姜姜不见了。”

“姜……照片给我，我帮你找找看。什么时候不见的？”

胡陶把手机里和姜姜的合照找出来给老吴头看：

“平常下晚自习大概是九点多到家，但是她妈妈精神不好醒来已经是三点多了，具体时间，不可考。”

“嘶——”

老吴头没忍住啧出声，胡陶揉了揉冰凉疲惫的脸，他也知道，如果要生什么恐怖的事想拦一定也来不及了。

“我已经拍照传到群里了，别哭丧着脸，按照我们一贯的作风吧，”老吴头亲手把那杯威士忌递到胡陶面前，“就算是尸体也要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