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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鏊下,元澈瞥见了陆昭苍白的面孔。额前发丝在风中细碎地划过眉宇,嘴唇亦干得龟裂,眼周不乏暗青,形容颇为憔悴。然而元澈扭头,却看见最前面的王济亦是如此。他他皱了皱眉头,陆昭昨天是被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的,谁又折腾王济了?
军号再度吹响,元澈没有功夫再去想这些细节,只看着陆昭,心中怜惜,却碍于百官之前实在不好表达。想了半天,方道:“西北冬寒,诸公也不要忘记添衣加餐。”众臣谢了体恤,元澈离陆昭很近,也未听见她的声音与旁人有任何不同,目光旋即黯淡了几分,遂调转马头,命众人列阵行军。
冯让骑着马,在一旁笑得颇有噱意:“殿下临别之言,虽壮怀略少,但也甚慰人心啊。”
“你闭嘴。”
主仆两人正说话间,只听四周嘈杂,一声凄厉的呼喊从身后传来:“臣请杀国贼!”
第207章保护
居室内没有点灯,炭盆徐徐燃烧,一红一暗,竟也将不大的屋子照的如夕阳晓霞一般。魏钰庭除下落雪濡湿的氅衣,烤了烤冻红发僵的双手。太子终归还没有糊涂,答应了不让陆归参战。
如今陆家领秦州三郡,陆昭总领中书,已是表里兼具。现下唯一的问题是秦州组成的人口较为复杂,陆归所领兵众也是南人、北人、羌胡杂居。安定郡初经清洗,制度规划皆要草创,此外还有大批北凉州世族相继投奔。
一切总结为一句话,那便是需要重新分配原有利益。
而政治是分配利益、调和矛盾时代价最小、收益最高的手段。只有在最后矛盾再也无法调和,利益再也无法摆平的时候,上位者才会摆开一场对外的战争。既转嫁矛盾,又树立权威,可谓鱼和熊掌兼而得之。
现下,他已经杜绝了陆家对外部发起战争的所有可能,只需要切断中书令陆昭——陆家这最后一条腿。如此一来,秦州内部矛盾如选官、安置政策等难以通过中枢解决。陆家即便不在秦州烂死,这些内部矛盾也足以将陆家拖住几十年。
要做到推翻陆昭,现下可能的办法就是利用王家与彭家。只需要展示陆昭被挤走后巨大的权力漏洞,这些世家们即便不会个个喜闻乐见,至少也有了不拒绝的理由。
既想定了,魏钰庭决定明日一早与王济私下碰一个面。此时已过子夜,正要躺下,魏钰庭只听门外廊下僚属徐宁急切切地拍门:“魏詹事,魏詹事,中书与尚书已俱往衙署。”
太子答应不让陆归参战后,魏钰庭便提心吊胆,命僚属轮班在中书、尚书两处署衙守着,生怕对方有任何大动作。听闻徐宁之言,魏钰庭从榻上起身,慌忙之中只趿了一只鞋,开门后问:“还有旁人没有?”
“王叡与彭女史都在。”徐宁气喘吁吁,“旁的人再也没有。”
魏钰庭只道不好,世家反应如此迅速,讨论又仅仅限于如此小的范围,必然是密谋着什么。太子出征,金城城防与玉京宫宫禁虽在寒门出身的邓钧手中掌握着,但也难保世族方面不会有渗透。
现在,每个人都在有限的时间内进行最大限度的布置,对方在太子出征之前碰面,必然要在关键人事岗位与政策诏令上动作。
会是罢免自己的侍郎之位么?先前庭议,自己倒也算得上无功无过,但刚刚力谏太子,若真细究,也可以扣上一个轻议属长的罪名。既然如此,那么必须要在太子离开之前把陆昭拉下马。削弱陆家现下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与其说他与陆昭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战,倒不如说是人与时间的对战。
“张沐现在在哪?”魏钰庭此时已满身冷汗。
徐宁情急道:“詹事还要用他?先前詹事不是已经发现彭家欲调此人谱牒,如今时局,不可不防啊。”
魏钰庭语气尚算镇定:“只是想调谱牒而已。那时候分秦州,张沐勇进,退无可退。彭家那时候多半是想借此机会,营造一个你我无法庇护同袍的舆论。只是咱们太子也是行的极稳,衣带诏的事既不深究,那么庭议的争端也就不必再论。彭家调谱牒之举,倒是可以利用几分。我记得谱牒调用记录都是你在管?”
徐宁道:“正是。虽非彭刺史亲自调用,但几次都是陇西郡府出面,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
“把记录保存好。”魏钰庭殷殷叮嘱,“叫张沐他过来吧,此事,必得是他。”
满庭雪色下,张沐垂手而立,浩浩白光如银镜一般涌动,在廊下那片黑暗中,他听到了属长沉重而悲慨的声音:“明日留名青史者,或许你我。”
元澈的马鞭僵在了半空中。
“臣请先杀国贼,再讨外寇!”发言者仍旧不依不饶。
马蹄踏却的尘烟慢慢弥散开来,正午明亮到晕眩的日光浇透了干涸的土地。张沐双手将奏疏奉过头顶,胸口因紧张剧烈地伏动着。他能够感受到两旁与身后的百官注视的目光,那份炙烧之感与西北爆烈的阳光一样,似要将他胸腔撕裂。
自从他在庭议与世族据理力争后,张沐便知道,太子离开之后自己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昨夜,魏钰庭与他商议,趁着太子还在金城,弹劾世族,在尽可能给予对方更大重创的同时,太子想必会暂先罢免自己。世族的怨气得以释放,同僚们受到的压力也会减轻,待行台归都,总还是会再调任的。
元澈调转马头,徐徐行至张沐的面前。看了看眼前这个依旧难缠的年轻文员,又环视了燕翅而列的百官,只肃然道:“不知你口中所说国贼到底是谁?”
太子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警告,张沐仍低着头。眼前四只马蹄掌时不时的抬起,惹起一小团灰尘——这是一片寂静中唯一的声音。压抑中,张沐只觉得一团气憋在胸前,待那马蹄再抬起时,他只觉脑海一片混沌,强忍住退却的念头后,破口而出道:“是那些荫庇流民的地方豪族,是以权谋利的世族勋贵。还有……中书。”
元澈下马,脸上仍旧一副好脾气。他慢慢走到张沐身边,看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他也曾有过血气方刚的时候,只不过在现实的鞭笞下悉数沉寂,因为他的宗亲、他的父皇无时无刻在用生命告诫他,在没有实力触犯别人利益的时候,只会死的更快。
元澈自不忍这个满腹才华的寒门新秀就此陨落,因此走到他的身边,附耳轻声道:“天下浑浊已久,如今督将家属,多在关中长安,崔谅多以此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洛阳更有一宗王,镇抚中原,函谷关以东世族,莫不翘首望之。如今王叡业已东行,若使众将归三辅,世族附关东,行台何以称为行台,国又何以称之为国?而你觉得,现在把所有世族、军阀聚集在这里的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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