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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琛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朗声道,“儿臣以为不可。君子所配,宜求淑女,君父所配,应重德与贤,皇贵妃统摄六宫之事,已位同副后,是极大尊荣,但儿臣素闻她御下严苛寡恩,有伤宫廷祥和之气,不足以垂范后宫的贤德,儿臣以为皇贵妃不是能克当坤宁之人。在儿臣心中,中宫皇后只有母后一人而已。”说到母后,聿琛的心中早划过一丝钝痛。
靖德皇帝目光幽沉,沉吟片刻,终是虚虚地叹了一声道:“朕这些年也是时常想起先皇后来。何况朕也老了,皇贵妃还正当芳龄,到底与朕不是同个辈分的人,不能与朕一同膺此皇后尊号,故朕将此奏折驳斥回去了。”
聿琛退下后,神色便有些凝重,皇贵妃一向十分得父皇的宠爱,性情飞扬跋扈,恃宠而骄。父皇二十岁登基即位,每三年举行一次选秀,是以后宫妃嫔如云,不惑之年以后又举行了一次选秀,便是这次选秀,皇贵妃被父皇一眼看中,之后便平步青云,从小小的贵人一路晋升为贵妃,母后去世几年后,便拔擢为皇贵妃。那上奏提议立后的王朗估计也是她的牙爪,给她立后造势的。
皇贵妃生有一子,如今还是幼龄,聿琛知她有窥伺皇位之心,屡次暗中出手想谋害他,但他早有防备,都没能成事。贼匪刘全安在江南行刺,他一直怀疑皇贵妃是幕后主使,但皇贵妃层层部署,又将线索掐得及时,所以好几个案子最后都成了无头之案。
刘全安被关入刑部大牢之后,经严刑逼供,只供出了买通他作案的上一级人物秦爷,那秦爷将太子的行踪透露给刘全安,出价三十万两令他刺杀太子,当年刺杀苏州知府苏俊生一案正是秦爷与这帮贼匪的第一次合作。他翻阅卷宗,苏俊生被杀前几个月曾弹劾江南河道总督高进贪污工程款,而高进正是皇贵妃的亲舅舅,他命人查得皇贵妃小时候便寄养在他家,感情想必亲厚。苏俊生被杀后,高进贪污工程款一案便因缺失证据,不了了之了。
棘手的是,刘全安供出秦爷之后,他派出的锦衣卫在江南缉捕秦爷时,那秦爷早已经成了一具不会开口说话的尸体,身边所有与案件有关的信物均已被销毁,侦查幕后主使的关键的线索断了,案情便这么停滞了下来。
不过有一事倒是令他感到欣慰,由明慧禅师指引之后,再自己慢慢参悟,他心中已经彻底洞明,此次从江南回来再见了父皇,竟已经可以坦然处之了,身上没有一处是不舒适的,困扰了十几年的心疾便这般消解了。
以前每每见了父皇,他的心中便有一种难言的恐惧,心跳急剧加快,呼吸艰难,手脚冒汗等种种不适,每次他都是强撑着不露出一丝迹象来。这个心疾发生在十几年前的元宵节,他无意撞见父皇做下的一桩有损君德的事情,从而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撞击。
自十几年前南巡回来后,靖德皇帝性情大变,母后几年后也郁郁而终。原本勤于政务的皇帝竟开始沉迷女色,宫中但凡有姿色的宫女都临幸了个遍,因纵色过度,以至身体渐渐虚弱。
十岁那年的元宵节,夜宴之后,聿琛仍兴致不减,拉着近身太监崔银桂去了御花园里看花灯,不觉转到一个偏僻的假山石后,竟撞见父皇趁着醉意在临幸宫女。
父皇面色扭曲狰狞,骑在宫女的身上大动,那宫女在父皇身下苦苦挣扎着,两股之间鲜血淋漓,身边的石块上尽是一道道被她手指抓出来的血痕,望之骇然可怖,她的嘴巴被塞着叫不出声来,她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一半掩映在夜色中,神情绝望而凄厉,饶是这样,聿琛还是认出这宫女叫阿乔,是他孩提时的保姆,伺候他很是贴心温柔,他小时候待她也比旁的侍从亲厚。
他当时正要冲上去推开父皇,却被崔银桂捂住嘴拉开了。
那天晚上回去,聿琛做了一夜的噩梦,从那以后,他便落下了一块心病,一见到父皇便会想起他那晚做下的不堪之事,不由地心惶惊惧,浑身难受,是以他便时常避着父皇不见。阿乔那晚被父皇凌虐时痛苦挣扎的模样也在他心中投下一抹浓重暗影,此后他变得不近女色,排斥与女子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以致房中一直没有一个女子,纵是贴身伺候之人,也都一律换成了太监。
在此之前几年,他为了避免纳妃,故意请了高人说自己命理不宜过早成婚来作为借口,向父皇一再推托充盈后宫之事,而父皇最是好道修玄的,故也相信了。不过他没料想父皇后来还是听信了钦天监说的凤星落于安国公府的星象预言,竟突然就下发了指婚谕旨。
他得知指婚消息,头上如打惊雷,心中虽万般不愿,却也只能接受了,娶谁不是娶,反正娶了也是摆设,好在未来的太子妃也是运气不佳,接连服孝,未能及时过门,如此他的婚事便往后延了下去。
父皇将安莹指婚给他之后,合宫便已俱知安莹是未来太子妃,因而宫内有宴会时安莹便作为安国公府的女眷来了几回,他在席间是见过的,姿容虽不足以惊艳,但亦有可取之处,只是他对她还是不感兴趣,因而与她相见之时面上也只是淡淡的。
可他没有想到,在江南偶然遇到的柳家姑娘会是个例外,她很特别,第一眼便令他感觉到了不同,接触以后更是令他发现了女子的种种生动迷人之处。她像烟花三月,十里春风,那样的明媚娇美,生机盎然,渐渐消解了阿乔被父皇侵犯时在他心中留下的血腥凄厉的阴影。他对女子不再有抵触之情了,还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正常男子的慕色之心,所以破例将她收在了身边。
若非忌惮安瑄,这道婚约他本不会再放在心上。可自从有了她之后,这道婚约竟常常在心头冒出来,像根刺一般梗在那里。
她的心思他是知道的,若是她知道了他已有婚约在身,且被皇上催婚甚急,会作如何反应?她的性情如此倔强且容不得沙子,必然会闹一番,若是驯服她又很没趣,想到此,聿琛便很是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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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聿琛还未回来。烟景手中提着羊角灯,从亥时初刻便站在廊檐下等他了,今夜的雾气有些大,烟景站了一会儿,已觉鬓鬟都已经被夜雾氤氲得微微透湿了。羊角灯上的琉璃上也蒙了一层雾气,那光透不出来,只晕晕的闷闷的糊在灯壁上似的。
门前终于亮起了一串串的宫灯,红彤彤的灯光晃在太监们的脸上,如醉了酒一般满面红光,聿琛在太监的簇拥下踏进了宫门。
“殿下,你回了!”烟景像攒了一天的快乐一下子释放出来了,禁不住像小鸟般飞奔了过去。
宫灯上的一团红光好似潜进了聿琛的眼睛里,他狭长上扬的眼角显得有些发红,看着她快活的身影,心中有种难言的滋味,只放低了声音,温醇地道,“像今夜这么晚了便不必等我回来了,应当早些回房去歇息,你瞧瞧你,衣裳都让夜雾给打湿了,应当站了很久了吧,脚酸不酸?”
烟景扬嘴笑了,露出皎白的贝齿,“我就是愿意等殿下回来,无论等多久,我都不会觉得辛苦的,殿下你在心疼我了是不是?”
此时身后提灯的太监尽皆散去了,只有前头还有两个提灯的照着路,聿琛的脸隐在了暗色里,看不清情绪,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个小傻瓜,让我说你什么好。这段时间我都会很晚才回来,今后你不要再等我了,知道吗?”
第48章|乖巧
东边的长街上响起敲梆子的声音,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烟景很不情愿的道:“你不让我等你,你又回来得这么晚,那我晚上便不能见到你了,人家就是想见你嘛,不然我就是早早躺下了也睡不着的,而且,我是来侍候你的,等你回来也是应当的。”
聿琛低头,黑漆漆的眸子望进她的眼睛里,口气里透了一股淡淡的不容置喙的威严,“烟烟,听话。”
她第一次听他叫她烟烟,多么亲昵甜腻的称呼,从来都没有别的人这样叫过她,听得她心弦一动,像被小猫爪子软软的勾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可他的语气却这样的淡,淡得让她有点儿畏缩,想小小地撒娇一下都不敢了。
烟景低下头,睫毛轻轻颤抖着,嘟哝着嗯了一声,方才等到他回来的好心情也好像被今晚的夜雾给蒙住了一层。
聿琛径直回了西暖阁,烟景跟着进去。那些太监见烟景进去了,都没有跟进来,只在门口等候传唤。
聿琛心中有些烦躁,一回到便吩咐了要沐浴。
烟景应了声,到门外传了要沐浴的暗号,一会便有太监抬着澡盆,担着热水,捧着盛有毛巾、澡豆、寝衣的黑漆托盘进来了,将东西放在寝室的一架五扇的紫檀雕山水楼阁屏风后,便一溜地退下了。
烟景在更衣室为他宽衣,烛台上的烛火轻轻摇曳着,他的眼眸似乎也如烛火一般时明时暗,又长又浓密的眼睫毛垂覆下来在眼中投下一片暗影,他的嘴巴紧抿着,唇上的棱角很是分明。
烟景有些试探的问道:“殿下,你今天是否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聿琛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壁上悬着的一幅《溪山清晓图》的画。
“我讲个笑话儿给你取笑开心?或者我给你唱首小曲,为你排解排解?”
聿琛眸光微微一亮,“你还会讲笑话?那就讲一个试试。”
烟景脑筋转了一转,杏子般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那你要答应我,不好笑也要笑几声,不然我会很尴尬的,下次就不给你讲了。”
聿琛微微勾唇,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嗯?你讲了,自然就会卖你一个小面子的。”
烟景笑嘻嘻地一边说一边进行角色扮演,“很久之前有一个昭明国,有一位英明神武、才华盖世的太子殿下,他勤政爱民,举才任贤,在百姓心中奉若神明。因国事焦劳,又自名为无忧太子。
有一日,无忧太子在殿内召文武大臣议事,问了一个臣子却半晌都回答不上来,只捋着胡子,不住地往无忧太子的面上瞅着,无忧太子心中好生纳闷儿,怎么混进来一个没嘴儿的葫芦,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屁来。那臣子酝酿了许久,终于说道,‘微臣是有一些看法的,只不知该不该说?’
无忧太子说道,‘你可赶紧儿地说吧,孤等得黄瓜菜都凉了。’那臣子说,‘微臣怎么看殿下的脸与上回阅兵典礼时相比变长了许多呢?’无忧太子顿时好窘,轻轻咳了几声道,‘哎呀,难为你看得这么细致,近来灾荒饥馑多,孤是为国事忧愁所致,忧愁所致啊。’殿上的大臣们闻言顿时哄笑,那臣子赶紧打圆场道,‘虽然国事不宁,殿下也应该放宽心多笑一笑呀,无忧才能容颜永驻呐。’
然后你猜怎么着,第二天这个臣子就被无忧太子贬到边陲小地做县令去了,无忧太子心道这厮腹中无才,不好好儿地议论国事,却敢当朝议论孤的容颜。不贬他贬谁!”
聿琛听得眼冒绿光,禁不住笑骂道:“你这个小鬼头,真的胆儿越来越大了,竟敢编派到我头上来了,还敢说我脸长?亏你还知道胡扯八道会被贬,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将脱了一半的外衣一下子甩手抖开了,伸出一掌将烟景的双手交叉钳住,另一只掌箍在她的腰肢上,让她动弹不得,“脸长不长?还敢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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