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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隔墙耳（第1页）

李香君送走了瑾惠母女，愈觉得冷汗津津，不胜疲倦。春晓连忙陪她离开市集，回草园休息，又赶紧去附近镇上请了大夫来诊视。大夫给李香君望闻问切一番，当即向她作辑道贺，说是已有近三月身孕。喜得李香君连忙给大夫了喜钱，千恩万谢送走了大夫。

春晓叮嘱李香君在房中好好休息，忙着回城内报喜。春晓寻思，这一大喜讯可能可以让大老爷宽恕少奶奶，让她们尽早回城。

李香君在草园茅草房的土炕上休息了一会，起来喝了些粥食，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就缓缓地走到屋前。门外，只见落日熔金，彩霞满天，草园子里的枯草藤蔓，在夕阳之下映出红色的边缘，淡淡光，在寒风中微微摆动，更有一种荒原日落的忧伤景象。李香君触景生情，想到自己身世飘零，到如今又受到婆家排斥歧视，内心悲苦异常。但想到自己刚有了身孕，也算喜从天降。记得当年金陵陷落，弘光皇帝逃出城外，她随着四处奔逃的宫人、宦卫也逃出了内府，走过奉天殿，穿过金水桥，她那时的感受就像今天一样，孤苦一人，举目无亲。不，现在她已经有了侯郎的骨肉，她不再孤苦零丁了。

迎着落日，李香君缓缓走进园子的田垄里，沿着菜垄，磕磕绊绊地向地头走去。即使公公侯恂赶她出门，她一点也不担心侯方域对她的真情，“如果朝宗嫌弃我，当初又怎么会不畏千难万险来找我，一定要把我带回家，娶我入门？”。当年在栖霞山的那个寺院，侯方域也是在这样一个晚霞燃烧天际的傍晚，在一个偏殿的角落找到她。侯方域远远地向她跑过来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自己宛如云里梦中。但她那时能预感到，自己即将从地府回到人间。

地府？那里何止是地府，那是阴间地狱。李香君立刻摇了摇头，生怕陷入到那段不愿回的记忆。这段记忆是侯方域都不曾了解的不堪，也是她心里最害怕的秘密。那天在翡翠轩楼上，那个黑影在她耳边叫出“莲花净目使”的时候，李香君最害怕的那个部分被突然撕开。那时的感受，比被侯恂指出来自己真实身份时还要让她害怕慌张。因为她本以为，不去理睬、不去触及，这段秘密就永远没有人会揭开，就会让她在侯府继续和侯方域过着快乐无忧的日子。

晚冬的风已经没那么刺骨，虽然寒意渐起，但太阳落下后的西边天空，依然红彤彤地透着一些暖意。李香君想起瑾惠送她的碧玉玉佩，便从袖中取出。

那碧玉玉佩一寸五见方，呈深绿颜色，上面还有一些黑色瑕点，难得的是通身碧透，绿得出油润光泽，好似熟透的深绿菠菜。更令人惊叹的，是这玉佩的雕工极为精细，工艺为长方型圆雕，正面刻着一只龙，口含一颗明珠，张牙舞爪，鳞型毕现，龙尾一直延伸到玉佩背后，玉佩侧面微雕着一短行满文，好像是个人名落款，用红漆点浸。看到这枚玉佩，李香君又想起在市集上遇到的那个叫蛾儿的小女孩，心中一暖，不由微笑了一下。

这碧玉玉佩，又把李香君带回了当年秦淮河河畔，侯方域在她十六岁时给她“梳拢”的夜晚，当夜，红烛高照，龙鸾绣锦。她含羞脉脉，旖旎无限，和侯方域如蜜调油，永结欢好。第二天一早，侯方域特意抄出一《碧玉歌》读给她听：

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芙蓉凌霜荣，秋容故尚好。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只羞得李香君一下把头埋在锦衾被中，不敢面对侯郎对她的坏笑神情。从那时起，她觉着心中就只有侯方域这一个男子，再看不上天下其他凡夫俗子。

天一会儿就黑了下来，李香君不敢在外久驻，便顺着田垄向茅屋走去。快到茅屋还有十多丈远，她突然现在茅屋前，一个颀长魁梧的身影站在院子中央。此时金乌西落，玉兔东升，草园周围一片宁静。李香君出门时，天色还亮，所以茅屋并未点灯，在皎洁月光之下，那个高高的消瘦身影，手背在身后，抬头望月，若有所思。

有了上次的教训，李香君心中一紧，立刻慢下脚步，伏身躲在院侧土墙后，从旁观察形势。

只见那人二十来岁，却是满族贵族打扮，他身穿黑色貂皮短袄，一袭皂色锦缎厚棉袍，头戴一顶狐皮圆顶帽，一条长辫从帽中垂下，吊在身后。月影之下，距离又远，却看不清容貌。

只过了一会，听远处又走来一人，身材魁梧，个子不高，却是满族军人打扮。来人来到院内，向那高个子男人拱手，道；“豫.....豫”，话未说完，那高个男子伸手打断，道：“你可在周边查看清楚了？”

“查看过了，这好像是个荒弃园子，周边无人。”矮个子道。

高个子向矮个子走近两步，低声道：“你的消息可是来自城里？”

“是我们旗将阿巴泰前两天在南苑打猎时听济尔哈朗的二儿子说的”

“是济度吗？”

“是。”

“看来济尔哈朗是要赶尽杀绝啊！”那高个子男人双手抱在胸前，低头思考状。

“听说上次削藩就是这老家伙带的头，满达海、博洛和尼堪这三个老家伙也都有份儿！”

“那，福临什么意思？”

“这....没听说，不过你看福临一直像个墙头草，哪边风大倒哪边。现在十四伯去世，我觉得福临可能会听济尔哈朗的。”

高个子听了沉默不语，似乎对矮个子的话深以为然。

矮个子接着闷声道：“所以我劝你干脆请命南下，去前线立功，也省得在京城里惹一身骚。说不定福临就忘记你了。”

“屋漏偏逢连日雨，这几年，我爹和十四伯相继过世，家门不幸，我又刚刚接了班，怎能马上离开？不过这次去开封，原本也想避下风头，但想那福临不至于卸磨杀驴，这么快就对家人下手吧！”高个子从地上拣起一根树枝，生气地一折两断。

“你还是多加小心，济尔哈朗在这边有不少眼线，别让他知道你离京外出了。”

“所以我来找你商议，知道你驻扎附近叫你出来一见。”

“多尼，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娶老婆，原没想咱们这一大家子里面，还有这么多破事。相互斗来斗去，真没意思。”矮个子道。

李香君暗忖，原来那高个子名叫多尼，和这矮个子是堂表兄弟。

“罗科铎，是啊，长大了，烦事也多了。真不如当年在盛京的时候一起骑马打猎时快活。”多尼叫那矮个子罗科铎。

说着，多尼走过去把手放在罗科铎肩膀上，两人沉默许久。

“我爹和十四伯一世英明，我岂能束手就擒？”多尼突然幽幽说道。

罗科铎一听，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多尼。“那，你想干什么？”

多尼把手上的折断树枝向地上狠狠一摔，道：“一不作，二不休！我想清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