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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第1页）

他不敢多看，闭目喃喃，“好，可是已经晚了…”说着猛然睁眼，“可是萧恒与你说了甚么，还是因为西城？旁人的话你信，我的话你不信了么？”

事出突然，然而当真就没解决的法子么，只要她时时刻刻待在他身旁，甚么当年的血书便也不再作数…辞官归隐确实需要些时候，那便慢慢行进，距离下月初六还有几日，南域北疆都在战乱，他想个法子让陛下派他去监军，如此便也算有了前路…可是她却不愿了…

十七从他怀里退出，他想拉住她的手，她却后退一步，再退一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就是没有哥哥娶亲之事，我也要抽身而退…对不起。”

魏储依看着空空的手心呆住，心被一刀刀穿透，口中甚至有上涌的血腥味，他望着她背影苦笑一声，是他没有勇气割断与6轩的师徒情谊，被其以师恩胁迫做下许多违背心意的事，可当他面对那只破旧荷包，心底满满都是恐惧，只能应承不敢推拒…但无论如何，她终究对他再无希冀，所以才会狠心放弃，她没有错，一直以来都是他对不住她…

“当真么？”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和我一起走好么…”

“哥哥，”她看向远方的一片暗色，“对不起…”

她心意已决，他还能逼迫她么？

“对不起…”这是他该说的，他盯看她纤细的背影还想再说甚么，最后只化作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是她最怕听到的，从小到大他不欠她甚么，造成今日这般境地也是从她而始。她默默站了半日，看眼前方隐于微茫的大道，又转身向他，故作轻松，“再有几日公主便要启程去往西陵待嫁，我承诺去送送她。我虽不喜6姑娘，但也知她品性尚佳，只要哥哥娶了她，我便也愿意她做嫂嫂。哥哥婚期仓促，我大约不能观礼，若那日当真无法返回，必当面向京城方向，遥祝哥哥与嫂嫂百年琴瑟…”

魏储依满心绝望，抬手捂面遮掩泪眼，不察指缝湿迹已汇聚成滴，一滴滴坠在地上。

记忆中他从未在她面前这样失态，上回见他这样落泪还是与她重逢之时。她心中大骇，愧痛交加，想为他拭泪，想紧紧抱住他，想告诉他自己心中所想，然而不能够。回乡祭祖时路上的所见所闻她深深畏惧，萧恒的话她听进耳里，西城的遭遇她感同身受，所幸还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眼下只有悬崖勒马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生生止下脚步，狠心别过脸不再看他。

“哥哥，天晚了，回家去罢。”她转身往回走，身子轻飘飘摇晃。他猛然上前拥住她背，脸贴着她头，久久未动一下。

已然穷途末路，再如何挣扎都是枉然…

阴雨连绵大半月，直到魏储依大婚那日，雾霭中央才破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点碧蓝颜色，虽未见着日头，总算是放了晴。

大半月里，魏家宅院又被简略修整一遍，直到这两日内外俱挂上喜布，肖燕才终于接受事实，老老实实跟着6家派来的管家忙碌。

魏储依公务繁忙极少露面，他日夜都留在官署，这些琐事尽数交给家中护卫，甚至6清婉来过几回也未见到人影。家中另一个主人送西城公主和亲也不在家，偌大的司空府到处冷冷清清，看不出要办喜事的样子。也确实不够热闹，因为佳期紧迫，两家议定略去繁冗礼节，直接跃到昏礼之日。

喜事未按风俗仪程，难免令人觉得不够隆重。

再不隆重也是朝中新贵大婚，得到消息的人也只会夸赞魏司空两袖清风，一心为国为民，就是婚姻大事也是于百忙之中抽得空闲。

皇帝初闻大感惊异，不解其为何好人家的女儿不娶，反而娶一个被夫家休弃的女子，然而事情已定，虽仍觉怪异，但不好评判臣子私事，遂派几理事公公助司空府忙碌，以示皇恩浩荡。

魏储依大婚本做简办，仍有不少朝臣闻风听意，纷纷前来观礼。吉日傍晚，西北坊车水马龙，最后汇聚到魏家府邸，素来安静的雁归里一片热闹。

有人喊：“去迎新妇喽！”不一时，穿着大红喜袍的郎君坐在马背上，由掌礼的李公公亲自牵马，喜车随后，一行人慢慢向新妇家移动。距离新妇家三条街巷，敲锣打鼓震天响，本冷清的街道不一时就挤满人众。

一阵风起，高坐马背的郎君捂唇咳了几声，面容毫无血色，仿似得了大病还未痊愈。马行方向正是西陵城所在，他举目望向远方，视线穿过重重屋脊，最后落在天际染上霞光的云上。心里不由起了个念头，也许她所谓祝他与别人“百年琴瑟”当要落空，他的心早在她放弃他那日便死了，如今只是行尸走肉，不知眼下不盼未来，任人摆弄。

即使行尸走肉，也要她能一生安好，是以那个受人制约的承诺便得履行，哪怕往后要背上别人夫君的名头…

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又在做甚么？西成公主和亲车队两日前出，此时应还未出京畿罢…

京畿与临县的交界，十七与萧恒并马前行。

萧恒要去南疆从军，十七送西城和亲，二人同出都城，前方便是岔路，就要在此分别，一时无人言语。

萧恒望眼即将消失的一点霞光，觑十七一眼，打破沉默，“那日我言重了…你可还好么？”

她以公主左卫身份送公主和亲，并未做男子装扮，为合喜庆之意，头上束带换了红色，本是俊逸潇洒的装扮，她的眉间却始终笼罩一层郁色，好似天生就是不开颜之人。

没有听到她声音，萧恒顿起心虚，压低声音又说：“魏司空怎么就要成婚呢…”这些时日他绞尽脑汁想要那二人回归正途，夙夜难寐仍无妥当之法，乍然听说魏储依与6家定下亲事，着实惊讶不小，事情居然就这样轻飘飘解决了…然而看见她单薄的身影，心底暗起的那点子庆幸转瞬消散了。他没有亲历那二人经受的苦难，身为局外人只对所见指指点点，焉知自己就是圣人，而旁人就是不辨是非的恶邪！如今结局看似是好的，就真的是对她好么？这一路她虽言行如常，却再无往日朝气。她丢掉了喜怒哀乐，就像一只垂线木偶，全凭一身气力提拉而活，最是明澈的一双眼也不知不觉蒙上霜尘，明明是冷静的，却又那样沧桑颓寂，哪里像个意气少年当有的模样？曾经的她可是称霸校场，无人能敌的魏十七啊…

萧恒望她叹息，“你若心里难过就哭出来，我陪着你。”

十七低眸看着手里缰绳，默了片刻说：“我很好，不必忧心…”岔路前止住马蹄，用瓷瓶收集一点泥土，递给他说：“南疆不比京城，你初去那边，倘若有失眠难食等病症，便取些土星泡水饮下。”

萧恒小心收好瓷瓶，见她坦坦荡荡，顿时心生惭愧。她又从马背拿下一只包裹，看他提唇笑笑，“听说南疆虫蛇遍野，我向许郎中讨来些驱避灵药，还有几副伤病药方，放在囊袋里，倘若有需请医者配备便可。”

萧恒点头应下，又听她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务必小心为上，无论何时记得保住性命。”她叮嘱他时倒有了点生气，他连连点头，故意与她说些听来的南疆险事，果然她又郑重嘱咐一番。

然话有尽时，终要一别，他放心不下却又无可奈何，马蹄跑出很远狠狠止下，高声对独立路旁的少女喊道：“魏十七，就如你说的，无论何时都要好好活着！”

马蹄卷起尘土随风扬向一方，十七盯望灰尘里的一人一马，半晌轻轻点了下头。

和亲队伍有皇帝所赐陪嫁，还有礼官随行，脚程缓慢，走了两日也才二十余里。

十七目送萧恒远去，翻身上马追上西城车驾。前方是一处村落，有鼓乐人语清晰传来，西城问起，引路小卒禀说村中正办婚事。西城拉开车幔，果见一行装扮喜庆的人马走出村子，慢慢向另一方村子行去。

十七也望向那方，忽然面上血色褪尽。

西城看了半日，叹了叹气收回视线，扭头看见十七行在车侧，问道：“萧家小郎君走了？”

十七木然望着远方那一行人，默了会，说道：“我有一事请求公主。”

西城笑笑：“有何事但说无妨。”

十七顿了下，低道：“今日家兄大婚，我想回家看一看。”

西城看她半日，若有所思点点头，“理当如此，之前听闻魏司空不日成婚委实惊讶，你又时时陪我在侧，便未以为是真，怪我只顾自己心事，竟忘了放你回家。”说着从车里拿出一只锦盒，递给她，“这只如意便做贺礼，有劳舒儿替我送给二位新人。”

十七道谢收下，调转马头欲行。西城叫住她，沉默片刻，意味深长，“舒儿，人生之路不止一条，有人越走越宽，有人越走越窄，有人从荒芜开拓新的路，也有人走着走着路便没了…无论你的路如何，倘若不辨方向，便先停下歇歇，待辨清自己的心再上路。我只盼你能活得尽兴。”

晚霞慢慢消散，云霭再次汇聚穹隆，北方天际隐隐有电闪流逝，大约远方某地又起雨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