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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刻，第一道菜盛在银盘里端了上来。

  吕无靥道：&1dquo;东坡先生有诗云：&1squo;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第一道菜，其中就有长江河豚。”

  苏度情定睛看去，只见银盘上，油油的一片碧绿上托着一条黑圆黑圆的江鱼，想必就是河豚了，旁边却有两尾长不及指掌，宽不盈寸的极小的鱼。其中一尾殷红，有六只小爪，相貌奇特；另一尾好像鲤鱼，然而却肋生双翼。她不禁迟疑了，犹豫着不敢下箸。

  吕无靥笑道：&1dquo;河豚虽然鲜美，长江中所见多是，而旁边这两尾鱼极其罕见，小姐虽然见识广博，也不一定识得。”

  苏度情道：&1dquo;不错，度情从未见过这两尾奇鱼。”

  吕无靥道：&1dquo;吕家同宗先人吕不韦，曾经在古秦国封侯拜相，其传世名著《吕氏春秋·本味篇》中讨论过人世间味道最美的鱼，其中就列举出了长江河豚；此外还有产于东海的一种奇鱼，名字叫作朱鳖，有六只小足，口中吞吐碧珠百颗；西极天河水有一种名曰鳐的鱼，其状好像鲤鱼，身上有翼，常从西海夜飞，游于东海。我游历世界，追求各种美味，机缘巧合中也曾捕获到这两种奇鱼，今天小姐驾临，敝帚不敢自珍，脍于一爝，精工烹制，以飨佳客。”

  *5*

  第一章大羹（5）

  顿一顿，又说道：&1dquo;小姐犹豫不肯下箸，必是担心这河豚的毒性了。不错，河豚是天下至味，又是绝世奇毒，古人总将其喻为美人，说是红颜祸水。意思是说美人至美，却倾覆家国，恰似河豚之毒一般。以韭叶衬河豚，意喻美人生于柴扉，皓臂天足，布衣荆钗，天姿国色。产于极东的朱鳖和产于西极的极鳐意喻江海社稷。这一道菜的名字就叫做&1squo;长恨’。”

  苏度情道：&1dquo;先生妙论美食，度情拜服。可是却不知这一味绝美与奇毒怎么下咽？”

  吕无靥道：&1dquo;河豚之毒，全在肝脏、眼睛、阴腺与血水之中，其肉无毒。俗人烹饪河豚的大宗匠，总是以刀具剥去其毒，然后泡于烈酒中，尽可涤去余毒，那不过为了让食客放心罢了。真正品味河豚是一定要留下那么一点点毒质，要留得恰到好处，既不会伤人，又能更添风味，小姐尽管放心，吃这河豚绝对安全。我以性命作保，先&1squo;下箸’为敬。”

  吕无靥用白玉筷子挟起一块鱼肉吃了，微笑道：&1dquo;怎么样？”

  苏度情犹豫了一下，终于挟了一块来吃了。只觉入口鲜美异常，绵软无限，下咽时口腔内余味无穷，紧接着一条热线直通肚腹，所经过之处，奇香萦绕，荡气回肠。

  苏度情不由得屏住呼吸，半晌才回过味来，怔怔地看着吕无靥说不出话。

  吕无靥笑道：&1dquo;如何？”

  苏度情叹了一口气，道：&1dquo;果然不愧是天下至味。河豚、朱鳖、极鳐之鲜美是造化神奇，先生之厨艺精妙，那是人世间的鬼斧神工。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吕无靥摇头道：&1dquo;前无古人也许不错，后无来者却不好说。厨艺之道，跟世界上所有的技艺一样，都不像哲学和思想一样可以流传后世。后人评价技艺高的工匠手艺者时候，只能用文字来形容，大多失实、扭曲、夸张。而其技艺精粹是无论如何无法通过文字表现出来。名匠们恍如流星一样陨落了。所以这么一说，以前不一定没有人厨艺比我好，以后未必有人比我差。”

  苏度情微笑道：&1dquo;先生过谦了。”筷子忍不住又伸了出去。

  说话间，巨人又用银盘上了菜来。苏度情定睛看去，却是一道极其寻常的药膳八珍。

  苏度情道：&1dquo;秋风起兮，天将大寒，及时进补，未尝不是一件佳事。”

  吕无靥道：&1dquo;我遍览古籍，寻访天下绝顶的美味，这一道药膳八珍，所用材料和寻常材料大大不同。所谓八珍，是猩唇、獾炙、角燕之翠、述荡之腕、旄象之约、凤之丸、北鲨之鳍、东旎之蹼。那獾炙、角燕、述荡、旄象、东旎之属都是罕见的奇禽异兽，古时伊尹以&1squo;至味’说汤中有所提及。捕捉它们可费了我不少心力。至于药膳所用之药，我曾上西昆仑，采集寿木之华；去指姑山中容国采集玄木之叶；上余瞀山采集嘉树参实；此外还有阳华之芸、云梦之芹、具区之菁、浸渊之草，俱是草木精华，诸多异味相辅相配，药性冲和，阴阳调顺。”

  苏度情听得怔怔呆，悠然出神。

  吕无靥又道：&1dquo;美食不能无美酒，我这里有一些藏酒，不敢藏私，正要请小姐品评。”

  苏度情叹道：&1dquo;有劳先生了。”

  吕无靥拍了一声巴掌，那陪侍的巨人打开壁橱，只见壁橱格子内放满了数十个青铜酒觞酒彝，还有几瓮封泥的酒瓮，几十个白玉酒卣，甚至还有好几个坚韧黄、鼓鼓囊囊的羊皮袋子。

  吕无靥道:&1dquo;晋代大贤刘伶曾经自谓说:&1squo;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我辈刘伶客，不奢望企及先贤的风雅，不过，倒也懂得品酒。也晓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妙。我乃村夫野客，不登大雅之人，小隐于野，中隐于市，也只能体味这些粗酒陋味而已了。”

  苏度情待那巨人退下，说道：&1dquo;我记得《世说语》中说，五代时，大将桓温手下的一个助手善于识酒，当时青州的辖境内有个地方叫齐郡，他将&1squo;齐’喻&1squo;肚脐’，说道好酒喝下去后，酒气可以通到脐部，所以雅称好酒为&1squo;青州从事’。相邻的平原辖境内有个地方叫鬲县，&1squo;鬲’喻&1squo;膈’，说道坏酒喝下去，酒气只能通到膈部，谑称为&1squo;平原督邮’。无论&1squo;从事’还是&1squo;督邮’都是出仕的人物，以先生品酒之精，若论酒中官阶，当然高过&1squo;从事’、&1squo;督邮’，尽可以出入庙堂，大隐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