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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有之盏（第1页）

五·万有之盏

“王上，已经确认传言属实。”大殿之内，金红的长毯上一名风尘仆仆的战士单膝跪地，惊疑不定地禀报道：“半个月前，基什对薇尔宣战...然后，据说是前天夜里薇尔收到了宣战通告，而次日清晨基什的军队就开到了城下，到了正午，措手不及的薇尔城就被彻底毁灭了...”

“哈，无能的领袖和无能的城市。”吉尔加美什摇荡着杯中猩红的酒液，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比起这些，那位小王子怎么样了？”

“......纳卡西王子的话，经确认已被阿伽残忍地杀害了。”战士紧蹙着眉，低垂的眼眸中流露出惋惜，“那位残暴的基什王割下了他的头颅，削去了头皮，剜掉眼球并划烂了面孔，高悬在薇尔的城门前。”

听了他对暴行的描述，吉尔加美什与坐在其身侧的恩奇都都怔了一下。

随即，吉尔加美什不屑地嗤了声，便一如既往的优雅地啜饮着杯中的美酒，对王座下的通报者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那名战士行了礼，便向着殿门外走去。

直到他走远，恩奇都侧过头来，问道：“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为什么？”吉尔加美什反问道。

“那是你曾经赞美过的城市和褒奖的人。”少年说道。

“不过就是又一个沉入历史尘埃的文明而已。”乌鲁克王随意应道，微阖着眼，指尖敲打着王座的扶手。

“是吗...我倒觉得很可惜呢。”恩奇都垂眸道：“那座城市，也是世代人价值的累叠吧，却在一个瞬间就被倾覆，而且，那位有‘小贤者’之称的王子，其才华想必也是经年积累，同样也是一瞬间就被夺去性命。”

“一瞬间是非常多的，”吉尔加美什瞥了眼恩奇都，娓娓说道：“即使那个阿伽在进攻前宣告全地，给充分的时间准备，历经数月或数年，结果也不会改变，因为双方的差距实在没有可比性。而这在历史上也不过是一息之间...这样的变化，凭着个体拥有的时间，是难以观测的。”他摊了摊手，“所以这样的感叹很多余。”

“但是，事物存在着，就有意义。”恩奇都罕见地有些激动，不同于往日的驯顺温和，极力辩驳起来，“一味地以高瞻远瞩的眼光去看的话...”

“那么，既然你如此认为，那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吉尔加美什啜了口酒，问道。

“......我没想过，也许曾经寻求过...”少年偷偷瞥了眼乌鲁克王，困惑地托着下巴，闷声道：“但是似乎在幸福的生活中淡忘了，嗯...现在，既没有自己特别想做的事，也未曾渴求过难以得到的东西，一直都是随兴地生活着。不过，对于创造我的神来说，大概算是兵器一样的存在吧。”

“蠢话。”乌鲁克王嗤了一声，从银盘里拈了块点心塞进了少年的口中。

“...?”恩奇都咀嚼着点心，不明所以地望着吉尔加美什，评价道：“这个很好吃，奶油的醇香和莓子的酸甜充分混合起来了...”

“所以说，虽然兵器拥有心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吉尔加美什狡黠地揶揄道：“但是若其本人对此感到快乐的话，倒也无所谓。”

“‘不过，即使作为兵器，也有着被称为宝物的那一类。’”面对王的捉弄，少年以手掌覆上了自己的胸膛，述说道：“我的指导者，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我能感觉得到...”翡翠的瞳眸中，流转着异样的光彩，“即使这里跃动的并不是心脏，我也并非由骨血而生，但也和这世间的生命一样，是被祝福着而诞生的——因为那位创造者凝聚的心血，因为听到人们善意的声音，我才能坐在这里。”

乌鲁克王听着少年的话，愕然地眨着眼睛。

而对面的人趁着这个时机夺过了他手中的酒盏，昂起头一饮而尽。

殷红的酒液从唇角流过白皙的颈子与锁骨，留下的颜色彷如绽放的蔷薇般艳丽。

“现在还不知道，因此想见证更多，”少年粲然微笑着，淋漓了醇酒的嗓音格外清脆悦耳，“那样，一定可以得到的——‘存在的意义’。我也，并不仅是神的刀刃吧。”

“但是，如果那是你的命运呢？”吉尔加美什凝视着恩奇都，严肃地沉吟道，“你身为神造之物，理当领受神的意志。”

恩奇都抿了抿唇道：“‘人命本不由天择’，我选择相信你。”

那一刻，王者严肃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眼尾和唇角都温和起来。

“有所长进，但是，选择这条道路的话，那可是意味着...”乌鲁克王长吁了口气，“总之，这一切就交给时间去印证吧。”

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恩奇都默认了吉尔加美什的提议，却不知道，那是他直到时间的尽头才能豁然理解的、亘久不变的珍贵事实。

在这遥远的时代里，人类与神明争相描画着通向未来的灿烂星图。

神用所有的希冀和祈愿，将之铸就成作为钥匙的“楔”，以及规诫的“锁”。

但是，毋论美好的善念与良知，还是丑恶的恨意与狭劣的欲望，唯有这一切汇聚积淀而成的“万有之盏”，方能开辟新的航道——世间传说，尽由其所出；人尘诸神，尽诞于其之中。

在美索不达米亚以北，在那连绵直抵群星的峰峦尽头，涌动的云流包覆着这处被冠以“迪尔蒙”之名的大裂谷。在这块未曾有人涉足的土地上，历史凋零的碎片和无数不为人知的名字、以及闪光的尘埃般的心念，在这个人类最初的时代里塑成了“神”。

风与雾的中心，青色的巨石在峰峦之间嵌造成了长宽各有一英里的大平台，突兀地漂浮在半空之中。平台之上，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壮丽神殿，洁白的外壁在穿过云雾的阳光下煜煜生辉，琳琅的尖顶上有雨痕和青苔。有别于这个时代的建筑的宏伟大气，整座神殿显得细腻而冷艳。仔细看的话，会现其使用了许多前的工艺。

此刻，神殿的内室里，一名魁梧的男人正端坐在桌子前享用早点，而他身旁蓝的女子则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小工艺品，边嘀咕了一句。

“阿鲁鲁...你说基什王阿伽‘蒸’了薇尔？”男人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攥着的盛奶油的勺子戳进了蓬松的胡须里，“...哪种意义上的？”他深吸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甜麦包。

“喏，尊敬的阿努~~只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汇来形容。”伫立在旁边的女子撩起额前的刘海，“几天之前，薇尔城在晚上收到了基什传来的宣战通告，而第二天的早上军队就已经开到...到了中午的时候，薇尔城已经被基什吞并...无论是我们的使者，还是离那里比较近的神，都没有察觉到端倪。”

“.....那么他确实做到了，从这个美索不达米亚让城市凭空蒸。”天空的主神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但是，基什人不信奉神，因此也没有神殿坐落在他们的城邦...这次的事情还真是有些难以理解，那个阿伽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那么，这件事该加以干涉吗？”阿鲁鲁问道。

“算了，也没什么不好的，那个阿伽，说不定也是引领人们的合适人选。”阿努摸着下巴沉吟道，“姑且就静观其变。”

“哦~~~想不到连我们的主神也有困惑的时候，”女子揶揄地笑了起来，“和往常一样说的漂亮，不过你是怕了吧？对于预料之外的状况...”

对于她的话，阿努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面无表情地默默地咬着面包。

用力得仿佛那是阿鲁鲁的胳膊。

不习惯于事物脱离掌控吗？那是因为他从不任性而为。

但是，并非所有的神都是这般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