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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膳后,谢琼琚把十金全部给了郭玉和李洋。
油灯旁,两人看着桌案上泛着淡淡黄光的小圆饼,不由面面相觑。
“阿雪”
“听我说。”谢琼琚笑道,“原是我考虑清楚的。一来我这手伤也没有个确定的病因,不一定便适合这草药。二来贺兰郎君确实急需此药,于他是对症下药。再来,这么一大笔银钱,当真不是三瓜两枣,有或无,是天壤之别。那草药本就是阿洋寻到的,该你们得银钱。”
“好了,赶紧寻个地方,先把银子藏好。”
见两人都不说话,谢琼琚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将银钱推给小玉,“还有一事,月底前,我便带着皑皑离开辽东郡了,去投奔我阿兄。”
“你阿兄”小玉蹙眉道,“且在何处”
“冀州。”谢琼琚应付道,“就在相邻的地界,距离此地两百多里,也不算太远,日后还能再见的。”
阿洋和小玉都隐约知晓谢琼琚身份特殊,便也不再多问,只道待她离开之时,前去送她。
若非皑皑还需复诊两回,谢琼琚大抵在二月二十这日便已经离开了。
从二月十六后的每一晚,她下工后都借口去荣氏医馆,实则绕道而行,从东盛里过,遥看千山小楼。
二十这日的晚上,千山小楼不再灯火通明,二楼寝殿只有内阁一盏灯火,府门前车驾收拢,唯剩羊角灯左右各一处挂着。
恢复了一贯的内敛宁静。
她站在夜色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即便欠他那样多,终她余生不得还,但能少一分总也是好的。
也因她多留的这几日,赶上了郭玉和李洋的婚礼。他们原就是赶在她离开前举办的。乱世之中,纵使彼此不言,也是心照不宣。说不动哪次告别,便是诀别。
都是亲人血脉稀薄的底层百姓,二人自幼毗邻,又皆早早没了双亲。这场婚礼,所邀不过阿洋交好的几个猎户,小玉上工铺子里的十数姐妹。
小小的院里搭起遮风的棚子,摆了三张大圆桌案,底下生了两个炭炉,二十余人不分嫁娶两方,挤在一起举杯相贺。
浊酒粗茶,寡肉淡饭,却是其乐融融,快活又圆满。
虽说宴席少了规矩,但婚仪却半点没有马虎。可谓六礼齐备。
谢琼琚持笔为李洋写的庚帖,给郭玉绘的婚服样式,字之娟秀,画之逼真,不仅让夫妻二人爱重珍藏,更让识货人叹为观止。
礼成宴散,看着被送入洞房的新婚夫妇,谢琼琚有片刻的恍惚。
“待孤御极,必以本姓再娶卿一回,冠卿以天家齐姓。”
七年,其实也不算太久。只是于她,当真已经恍若隔世。
她已再嫁,他亦即将再娶。
“阿雪,过来”唤她的是万掌柜,扔开她手中帮忙收拾桌案的抹布,拉着她寻了一安静地坐下,“且让她们忙去,我有话与你说。”
“您说。”谢琼琚给她倒了盏茶。
“前头你不是同我和表姐打听,除却辽东郡我们这处,旁的还有哪些能让女郎活命的营生的吗方才瞧着小玉婚服,可算想到一处。旁人不行,唯你可以。”
谢琼琚面露喜色,认真听着。
“你那丹青水平,怕不是一二皮毛吧”万掌柜押了口茶道,“在辽东郡以西和冀州的交接处,有一座飞鸾坊,那处多有文人墨客,你的丹青”
“你浑说什么”王掌柜走过来呵止她,对着谢琼琚道,“那处不成,你莫听她的话。”
“怎么不成如今乱世之中,活命方是最重要的。阿雪的丹青若被售卖定不是凡品,再深一层,作场景画,临摹状,便是日进斗金也不再话下。”万掌柜道,“待你攒足银子,哪日你阿兄处住不下去,便可将钱捐给红鹿山,得一世庇护。”
“你这些都扯远了。”王掌柜剜她一眼,只对着谢琼琚道,“旁的不说,那飞鸾坊乃是章台处,什么文人墨客,清倌女郎,在那门里进出一遭阿雪,你可莫起这念头。即是投奔你阿兄,便放心着去。真到了你阿兄无力护你,需你谋生时,你且回来我铺里,总有你吃饭的地。”
谢琼琚含笑谢过两人,一时并未多言。
然万掌柜的话还是过了她的心。
毕竟,一来她压根没什么阿兄,二来她也没法留在这辽东郡。
他能容她到月底,已是极大的宽限。
二月二十四这日,是皑皑的最后一次复诊,索性恢复得不错,但是较前头相比,还是有所模糊。
“多合眼休憩,少费神,病去如抽丝,得养。”荣大夫嘱咐道。
至少能重新视物,谢琼琚尚且欣慰,只揉着孩子脑袋,同她额尖相抵。却不想小姑娘神色淡淡,低眉拂开了她。
最近几日,她一直如此,对谢琼琚又开始沉默起来。
尚在医馆中,谢琼琚便想着等回去再和孩子谈谈心。
“这是一些跌打损伤的药油,方子里头也有,你都留着。”荣大夫的目光落在她右手间,不免遗憾道,“眼下上佳的药没了,你这处也着时寻不出病因。旁的倒也不怕,就怕病根不在手,在心。”
“在心”谢琼琚疑惑道。
“因心病而起,外化在躯体上。我也是前两日偶然想起,六年前有幸上红鹿山同那处医者切磋,听过类似的。但因罕见,也无具体病例。只是闻这病骇人,伤人伤己”
“荣大夫”谢琼琚唤住他。
她的手时好时坏,最近数日又恢复如常,刺绣洗涮都不在话下,她便也未放在心上,神思多来都聚在在离开辽东郡后该何处安身的问题上。
这会又闻红鹿山,不由细问那处境况。
荣大夫道,“红鹿山在辽东郡边缘上,一半属冀州,一半属于幽州。那处医者无数,佛寺亦多,属于方外之地。凡俗人能进入,可得山主薛真人一世庇佑。然方外之地容俗人,便也免不了俗。”
话到这处,谢琼琚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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