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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的身体看起来比离开的时候好多了。书净的头七,她从凌晨哭到天亮,最后躺在床上无法起身。两周过去,她已能站在书净坟前操办祭奠仪式。父母同辈不跪拜,他们是站着烧香的,在把香插到土里时,岳母忽然出一阵嚎叫,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书衡想把她扶起,她推开书衡,趴在地上,哭喊道:“为什么我要白人送黑人,为什么不能替我女儿去死!”
“妈!”书衡抹着眼泪,“你还有儿子啊!”
陈青筠跪在地上,伸手扶起岳母,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青筠,靠在青筠身上哭嚎着:“我女儿命好苦啊!她享过什么福?她什么福都还没享过……孩子怎么办……子芹怎么办……”
“妈,子芹还有我。”青筠拍着岳母的背,“南轩也在帮忙。您别太伤心,身体要紧。”
岳母逐渐平静下来,青筠把她扶到一旁树下坐着休息,然后和书衡去烧了一挂鞭炮,回到书净墓前,慢慢地点燃金纸、元宝、纸钱、纸衣服、纸鞋子、纸房子……岳母把能想到的人间用的,全都准备给书净了。
不是惯常的祭日,公墓里除了他们再没别人,一片寂静,焚烧的火焰跳出烧纸桶,窜得老高,仿佛要舔上他的脸面。书衡用铁钎压了压烧得松散而积得很高的灰,火苗匍匐下去。
“别烫到了。”书衡见火苗窜高青筠也不躲,心知他虽然不像母亲那样情感外露,但绝对是最不好过的那一个。
书衡忍不住想,青筠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呢?南轩能帮忙,也是暂时的,等到南轩结婚了,或者南轩的女朋友不高兴了,青筠还是得一个人带着子芹。他那么年轻,带着陈子芹这样的孩子,说不定一世也没办法再婚了。
书衡看着逐渐化成了灰的金纸和元宝即便将来,青筠抛弃陈子芹,丢给自己的母亲而去再婚,也是人之常情,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毕竟他只有三十岁。如此漫长的余生,同为男人,如果是自己的话,会觉得单凭一个人是很难支撑下去的。
他把母亲带走,不让母亲再带陈子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他已经领证了,将来办完婚礼,母亲必定要住在他家,她是不可能和女婿住在没有女儿的家里的,那外孙女,也是不可能住进书衡家里的。谢菲本就怕麻烦,这样的事,她一定是接受不了的。
书衡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人人都有自己要过的山,要淌的河,谁也不比谁容易毕竟不是谁都像郑南轩那样仗义,那么潇洒,还有余力去照顾别人。
书衡苦笑着,承认自己做不到。他连带陈子芹十分钟都头皮麻,真不知道南轩哪里来的这样的毅力和勇气,每天带着这样的孩子。
可是书衡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书衡既然无法承担,那么有人主动承担下来,他还能说什么呢?
坟前祭奠后,又回莞城的家中烧了纸,书衡就带着岳母回深圳了,晚餐都没有一起吃。书衡东城的家装修工程最近停下了,也没办法如期举办婚礼,按书衡的说法,得书净的周年过了,他才可以办婚礼。
“幸好上次回海南就领证了。”书衡无意中这样说,说完以后可能觉得不妥当,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青筠想到当年因为收留了自己,而不能和初恋的女朋友结婚的舅舅。只有到了这个年纪,他才更深刻地了解,舅舅对他的恩情有多重。
舅舅一家长期住在深圳,日子过得很好,逢年过节,他会给舅舅寄些礼品,有时也会去舅舅家里拜访。舅舅也已经年过半百了,也没比当年丧女后接收青筠的外公外婆年轻多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除非是一家人,否则无论如何,人生轨道都会越离越远。收留了他的舅舅,最后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过得非常幸福。外公外婆过世以后,他和舅舅之间,也就是“亲戚”了,他知趣地不打扰,不再以家人自居。
如今属于他的家里,只有他和陈子芹了。只有他们的命运是一起的,他不能把别人捆绑进来,承受本不该承受的这个家庭的命运。
南轩他迟早会离开的吧?他说不结婚,大概也是暂时的。他可能会调动工作,可能会结识新的人,他的一切都是未定的,他也许会像自己的舅舅那样,缘份到了以后,就在人生的某一天遇到舅妈那样的好女人,最终有了自己的家。
陈青筠又想起他从前画的那些圈。那本被撕掉一半的笔记本,至今躺在他和书净家中的抽屉里。五年前陈子芹出生时,他曾打开那个抽屉,用钥匙打开那个藏着过去心爱之物的铁盒,翻开那个笔记本,现还有一页画着圈的纸没有撕干净,圈子里郑南轩三个字映入眼帘,那一瞬间怀念涌上心头,他没有再试图撕掉,而是嘲笑了当年的自己,又把本子放回铁盒里,锁了起来。不知哪一年的铁盒,锁片上竟然有了陈锈,陈青筠没有换掉它,反正多少年也不会打开一次。
岳母走之前,给了陈青筠三包红纸包的,用细绳系的东西,用手捏的时候,能感觉里面好像是米粒。
岳母嘱咐他,让他、子芹还有南轩每天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具体是什么用的,她也没有多说。
“唉,本来周年内都不要去别人家里的……但是阿轩……”岳母叹着气,“给他添麻烦了。”
青筠不知为什么,回了一句:“南轩也不是别人……”等到说完了以后,又自惭形秽,他不过暂住南轩家中,也不能这样认为南轩就把自己当作家人了。
南轩只是像书衡说的,是个很仗义的人罢了,幼时的他早就知道了。
大概身边无论是谁有困难,南轩都会这样做吧?南轩这份仗义,大概更多是对书净的,而不是对他的,就像舅舅当时对妈妈的仗义一样。
书衡和岳母离开的时候是五点左右,工作日请了假,难得在五点得闲,陈青筠想着去早教接陈子芹,再去等南轩一起下班。
只不过他到了早教门口,说要接陈子芹时,门口的老师很是怀疑地看着他,让他等一等,叫了主课老师出来。
主课老师虽然和他在一个群里,却没有见过他,问道:“您是子芹的爸爸吗?今天不是舅舅来接他?”
“嗯,我是她爸爸。”
“您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给子芹舅舅确认一下,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您从来没来过,我们为了安全起见要问一下。”
陈青筠苦笑着,作为父亲,他实在不够尽职,一个学期即将结束,都快放寒假了,他竟一次都没让老师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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