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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妮娅（第1页）

一个由黑色窖砖积累而成的残破建筑伫立在三人眼前。它沉默，坚韧，却饱经风霜。斑驳的砖块开裂，从中涌出苔藓。破败的钟楼塌了一面墙，使得里面摆着的大钟显露出来。与其说是神殿建在村子里，不如说这个村落的雏形聚落是围着神殿来的。原本是外墙的地方，只剩下残垣断壁，藤蔓占据了那里，连接着剩余的石头。

“欢迎。”黑袍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普罗修斯打量着这个修士，并不确定她是否是刚刚在路上拦住自己的人。“神女在殿内恭候您。”

殿堂内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入口处摆着两尊石像，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的线条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概念性的轮廓。

“这地方至少有上百年了。”德洛丽丝揣摩着门口石像底座上的文字，“这些被刻在金属上的铭文，变体符文语，很可能还转写自古精灵文。”

“这你都知道？”希里也学着她去看，除了看到一群来回弯折的笔画和圈点，就再也看不出什么。

“那当然，卡奎因有世界最顶流的篆符者。对符文语言的学习也是我们的必修课。”德洛丽丝意气上来了，开始解读上面的文字：“诸天的神，我们的……守护？守卫？呃……庇佑着……的……嗯……这是古精灵文转写来的吗？”

“好啦，继续往前走吧。”普罗修斯说道。“我们之后有时间再来做这些功课。”

天色见晚，几个黑袍人在殿前的台阶上点起蜡烛。那是将动物油脂和浸出的花油一起煮熟冷却后做成的。香烛的芬芳冲散了神殿里原有的那点尘土味。

“欢迎，远道而来的预言之子、神选之人。”群烛之间，端坐着一个以缠裹住眼部的少女。她的长如瀑布一样倾泄在她所跪坐的密绒红毯上，这道看起来是全村最贵重的织物连接着少女身后的圣像，另一头延伸至台阶下。健康红润的脸颊被烛光映照得有些亮，说话间，丰润的嘴唇轻轻吐出温和的字句，却不知怎的，能响彻整个殿堂，叫普罗修斯一行人都能听到。“我是妮娅，是侍奉莎勒姆的神女。”

“谢谢神殿的礼物。”流放者将水罐放在地上，点点头。“我听说你在召见我。”

“是的。奉吾主莎勒姆的预言，几代神女都在在等待和寻找您，只可惜她们生不逢时。而我顺应天选，得以将神谕道于您听。”她虽然蒙着眼睛，但似乎一直在盯着三人看。“我昨天休息时，梦见吾主对我下了预言：‘你起来，神女妮娅。你的时候到了。明日将有人来，那人即是你之命定者’。”

普罗修斯抬头，仰望神殿中供奉的神像。那尊高大的石塑想必就是妮娅口中的“莎勒姆”。它左手持弓，右手则碰着一颗球体。面目狰狞，头四散，仿佛出击的蟒蛇。

“我和神棍真的打不来交道啊……”希里小声地对德洛丽丝说。“你有听过这个‘莎勒姆’吗？”

“我主莎勒姆是司掌复仇、狩猎的星辰之神。”妮娅突然高声起来，吓得希里哆嗦了一下。“在数个世纪前，祂的信众和祂一同衰弱了。只有神女的血脉勉强传承至今。”

“我从来没听过有这个神。”普罗修斯说。

妮娅微微一笑，似乎她很善于向抱有这一疑惑的人解释。“是的，凡世间有很多神明的信徒。太阳女神、凛冬女士……就连掌管死亡的暗影女士也有信众推崇。而吾主莎勒姆是衰落的旧神，是在远古之时就存在、被信奉的神明。而作为祂的意志传播者，我的使命就是复兴祂的教会。我可以在这里回答你们所有的疑惑。”

“你口中的‘莎勒姆’，就是你身后那尊雕像？”希里指着雕像说道。“这像是善神的模样吗？更像是萨满常用的恐吓手段啊。”

“你说，‘善神’。”妮娅解释道，“那只是世俗给神明的一个定义而已。如果神明愿意回应他们的祈求，那他们就会把这个神抬到‘善神’的地位去。实际上，莎勒姆是复仇者的守护神。而祂示人的形象亦有改变。在我的梦境中，祂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女，和蔼可亲，却又不怒自威。”

“不好意思，浪费了你的期待和时间。我对宗教没有兴趣。”流放者又看了眼莎勒姆神像，淡淡地说道。

“但大人，您对复仇难道没有兴趣吗？”妮娅依然保持着微笑。“莎勒姆愿降下赐福，将祂神性的碎片分与你，从此之后你就是祂意志的代行。和主神祭司们口中虚妄的承诺不同，莎勒姆的赐福是实际存在的——请上前来。”

女术士和希里同时看向流放者。他只好硬着头皮，踩着红毯上前，在神女面前单膝跪下。

妮娅准确地找到了普罗修斯的手掌，就好像她能看见一样。她双手将手掌捧起，细长的手指传来阵阵温暖。

“普罗修斯·列米利翁。”她以只有双方能听见的轻语，道出流放者的真名。这让他惊讶不已。“您对那矮小的同伴隐藏真名，想要以后就以假名示世。但这对真知灼见的神而言只不过是雕虫小技。列米利翁家的独子、受流放的獾哟，接下来我将向您展现神迹，希望您能回心转意。”

一阵你暖流通过神女的手掌注入流放者体内，一阵由八道不同乐器编织而成和合奏汇入他的脑海。在强音行进之间，力量如潮涌般在身体内奔走，舒张每条血管，刺激每个肌肉。愤怒随即充斥了普罗修斯的脑海，犹如一团骄阳般的炽热火球，它越来越膨胀，直至让颅骨传来涨裂般的疼痛。

所有曾亏欠过他以及他家族的人，不断在眼前再现、湮灭。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有能力抓住这些转瞬即逝的幻影。他亲手掐起仇人们的脖子，一一将其拧碎。复仇的狂喜刻进了流放者的骨髓当中，随即又转化为疼痛，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忍受这份极致的痛楚。

突然，力量的奔流中止了。普罗修斯脑中那团不断放大的愤怒也逐渐平息。当视线再一次清澈起来时，他注意到自己淌下了一滴鼻血。

出于对这块贵重布料的珍视，他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去擦拭，但血滴却融入了那条红毯。

“这就是吾主莎勒姆的力量。”妮娅脸上依旧挂着浅笑。“祂真实存在。”

“祂愿意支持我复仇，用祂的力量？”普罗修斯不敢相信。“可我从来没有信过他，连信徒都不算。”

“祂感受到了您仇恨，您的愤怒。”妮娅说着，握紧了普罗修斯的手。“那些顶级的猎食者有办法感知到猎物的心跳，正如我主察觉到了您的诉求。只要您愿意为祂收集信仰，复仇的神力就可以为你所用。”

“要我传教？我可做不来这个。”

“您只需要……让更多人崇敬你，爱戴您就可以了。”妮娅说，“对您的崇拜，终归会将信仰汇聚到莎勒姆。”

“头儿，没事吧？”希里见普罗修斯有些出神，向前探了半个身子，问道。

“我还好。”普罗修斯说。

“您的同伴在关心您。以大人您的人格魅力，相信可以拯救更多人，将信仰收集起来。”妮娅松开手，虔诚地匍匐下去，朝普罗修斯行了一礼。“您可以回到同伴当中，向他们解释一下。”

普罗修斯走下台阶，面对同伴们疑惑的目光，他道：“是真货。”

从来没有见过神迹的普罗修斯，第一次和神灵打交道，就是这种以暴力显现力量的方式。对他的认知有了很大的冲击。

“那……那你决定要帮她吗？”希里感觉普罗修斯身上正在辐射出一种异样的温暖，不像是体温，而是某种更纯粹的力量。

“嗯。”普罗修斯点头道：“这本来就是我活下来的最终目标。”

“什么？所以你接下来还是这个旧神莎勒姆的使徒？”德洛丽丝两眼放光。“那我又有好多东西可以写了啊！不行，你晚上必须抽个时间出来，我要好好问问你。”

“神选者大人，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妮娅开口道。“请问，您已婚配吗？”

“她不会想和你联姻，进行关系的巩固吧。”希里敏锐地猜测道。

但他还是太不敢放开手脚猜了。

“不，我没有配偶。”说这话时，他脑子里闪过了梵妮的身影。

“这样正好。”她看上去十分开心，接下来就说出了众人谁也没想到的话：“请您让我受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