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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冀从马厩牵马出来时,看见秀荷正支着胳膊,呆坐在天井中央的石案旁,一脸的烦闷和焦虑。
“怎么了?”
他随口问道,将马牵到庭院角落的一辆破旧黑篷车旁,开始往马身上套项圈和挽具。
“公主刚刚跟裁缝铺的老板娘出去了。”秀荷声音闷闷地道,“说是要给她几匹楚锦作为答谢。我不放心,可又不能跟过去,田青不在,你一会儿也要走,家里空着万一进贼了怎么办?”
郑冀嗤笑一声:“咱们这儿啊,连乞丐都瞧不上,哪有值得偷的。”
秀荷根本就没听进去他这话,她猛地一扭头,惊恐道:“你说,万一公主在街上被哪个登徒子给摸了屁股可怎么办?她那么胆小,会吓哭的……”
郑冀一副无语的表情:“那倒不至于,街上谁不知道主子的身份,虽然被退婚了,但也不是普通人能肖想的,依我看,避之还不及呢,再说那老板娘可是这十里长街第一厉害人物,谁敢对她的顾客下手?你就别老跟个老阿婆似的成日胡思乱想了,都长皱纹了。”
这话吓得秀荷小脸一白,赶紧伸手在圆圆的脸蛋上胡乱摸了一通。
郑冀见她模样可爱,笑得宠溺,熟练地在马侧腹打上最后一个结。
“我先走了。”他牵起缰绳,大步朝门口走,马蹄在地上轻刨,带动车轮辚辚,掀起尘土噗噗。
“这次,能成吗?”秀荷的一只手还搭在面颊上,闻言扬起目光担忧地望着他。
郑冀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不知道。”
昨日吃了闭门羹,看门的小厮非说家主不在,可他在门外分明就听见里面丝竹管弦之声不断,推杯换盏、高声交谈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尽量试试。”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握起拳头硬声道。
片刻停驻后,他牵起马车快步走出庭院。
秀荷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忽地涌上一阵不安。
这是楚萸第一次见识到咸阳城的街景,她睁圆了眼睛,一面新鲜感十足地四处张望,一面紧紧跟在老板娘身后,恨不得把自己缝在她衣服上。
自她从僻静的石板小巷拐出,踏入这条生活气息十足、商客络绎不绝的长街起,纷杂的目光便一刻也不停歇地砸在她身上。
好奇的,惊艳的,不屑的,露骨的,甚至她还从某个角落感受到一丝愤恨。
她紧张吞了吞口水,好在老板娘的店就在不远处,绕过酿酒的作坊、批购木材的商铺和两三家饭铺便是了。
那是一家三开间的铺子,很有规格,立于五级青石台阶之上,外观整洁大气,甚至有几分气势雄浑。
奇怪的是,其他商铺门口都喧宾夺主地立着旗杆,彩旗飘扬,标注着店名之类吸引顾客的噱头,而这家店门口过于干净光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民宅呢。
等踏进门槛,楚萸就知道老板娘为何有如此底气了。
店面里,五颜六色的布料堆成山,覆满三面墙壁的架子上,几乎腾不出一丝缝隙,然繁乱中又遵循着某种规律,楚萸毫不怀疑,老板娘或者她手下的伙计,能在三秒钟内随手掏出顾客要求的任何一匹布料。
很有她印象中的秦人风格,高效且精准。
老板娘姓林,为人雷厉风行,一进屋就在楚萸眼前上演了一出《穿普拉达的女魔头》现实版,机关枪般发射出一堆任务,期间连口气都没换,四五个伙计得令后飞速跑开,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这让工作习惯摸鱼的楚萸,感到一丢丢羞愧。
怪不得能支撑起这样一家大店,若是搁到现在,妥妥的商业女强人。
可惜在古代,只会被人称呼为老板娘,即便老板毫无存在感,她也只能是老板娘。
事后证明楚萸想多了,老板娘是因为不满丈夫酗酒,主动离婚了,因为丈夫有错在先,秦法判定家产归她。
果然先秦时期,女性地位挺高,居然可以主动离婚,而且还能受到法律庇护,这要搁到宋明清,简直无法想象,楚萸感慨地想。
“来,跟我来,楚锦在库房里。”老板娘笑着牵起她的手,把她领到里间,推开东面墙壁上的一扇门,一股布料特有的,带点霉味却意外好闻的气味飘了出来。
楚萸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布匹个个流光水华,即便没有阳光照射,也仿佛发着光一样,美不胜收。
老板娘是个爽快人,让她进来随便挑,五匹六匹七匹都行,她可以安排送货上门。
楚萸实在不好意思要那么多,自己的举手之劳完全不配得如此巨大的好处,便打算只捡两三匹看着不太贵的,足够给宅子里四人做入秋的衣裳就好。
与老板娘交谈间她得知,这家店铺不仅为普通百姓提供裁剪服务,更多的是给王亲国戚士大夫家的女眷做衣服。
老板娘手艺精湛,贵客订单络绎不绝,也因此攒下了很多不得了的人脉,更是被誉为是这条街上最不好惹的存在。
楚萸点点头,她懂,这家店就相当于古代的香奈儿、路易威登,走的是高端口碑路线。
挑挑拣拣后,她相中了两匹天青和深灰的楚锦,正要招呼老板娘,眼角余光蓦地瞥到了角落处一抹亮眼的蓝。
她扭头望去,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件展开着挂在衣架上的钴蓝色华袍,绣有鹅黄与乳白相间的花卉图案,楚萸从没见过如此华美奢丽的衣服,一时间竟无法挪开视线。
它张开双臂立在那里,雍容鲜活得仿佛有生命一般,袍子上流溢着细碎的华光,就像是在呼吸。
艳得近乎妖异,正如原主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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