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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笑了,说:“你这个商人倒很懂得文字游戏。”
他的口吻很平静了,眼神也变得平静。
悟醒尘问道:“你打算烧了日记的时候,知道古董店里还有其他版本吗?”
如意斋指着悟醒尘:“忘记介绍了,这是负责拉回主线剧情的华生先生。”
杰克笑了,摇了摇头。悟醒尘疑惑了:“那为什么……如果你以为橱窗里那本是原版,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才烧了它,它明明之前就在你的保险箱里了啊,你随时都可以……”
杰克说:“因为他。”
“他?”
杰克点头:“他还很年轻,他有些冲动,他现日记被偷之后,听说了有一家古董店在出售这本日记,这本日记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他就要去烧了它,烧了它之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就能选择毁灭了。他还那么年轻。他能死去了。”
杰克低下了头。
悟醒尘说:“你说的他是那个机械体?不,你是在说……”
他想起来了,那两张相似的年轻的脸庞,自毁的机械体和年轻的杰克·蒙哥马利,他看着杰克,年轻的杰克·蒙哥马利和年迈的杰克·蒙哥马利。那机械体确实不是杰克·蒙哥马利,是一个另外的“他”,一个尚年轻的,才从学院毕业的,未来的作家,西蒙·罗德的绝对崇拜者。
如意斋说:“是不是第三人称用多了,你必须借别人的壳才能进入‘杰克·蒙哥马利’这个角色?”
悟醒尘说:“今天早上在博物馆的时候不是别人了吧,是你干的吧,调包日记?”
杰克说:“是的,在大家忙着为文化出版社代表清理桌子的时候。”
悟醒尘说:“是为文化部代表清理桌子的时候。”
杰克说:“原谅一个八十岁老人的记忆吧,他的记忆已经不适合追溯了,只适合充当写作的灵感。”
如意斋唉声叹气,大翻白眼,瘫坐在沙上,扼住自己的喉咙。杰克问他:“你干什么?”
“不劳驾你动手了,我自己掐死自己,我受够这本充满老套台词,老套剧情的小说了,读者一定也受够了。”
“读者……”杰克笑了,“人们在战争年代才阅读,传递火种,告慰精神的疾苦,遗忘伤痛,记忆伤痛,为曙光的到来做准备,那个时代才有读者,西蒙·罗德有读者。而杰克·蒙哥马利没有读者,和平的年代有的只是消费者,杰克·蒙哥马利是作家,人们需要阅读作家的作品,一来这可以打时间,二来可以充沛他们的精神世界。所以他们阅读。”
他问悟醒尘:“你说呢年轻人,你阅读吗,你为什么阅读?因为杰克·蒙哥马利出现在你的阅读界面的推荐页面上?”
悟醒尘一时答不上来。
他觉得杰克说得对,但是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承认他的正确。他撇过头去,又觉得头疼,还感觉……
厌。恶。
他摸着手心。如意斋在他手心里写过的两个字,一个词。他仿佛又能看到它们了。他仿佛接近了它们一些。
如意斋说:“西蒙·罗德有读者,没错,但是他的读者并不是在阅读西蒙·罗德的作品,他们阅读的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文字,只要出版社愿意,只要编辑动一动手,任何其他人都可以成为西蒙·罗德。”
“不!”杰克的音量猛地一高,“他是独一无二的!他冷漠的父亲,早逝的母亲,他少年时的经历,他非专业的背景,他对零件的敏感,对文字的敏锐,他对世界细致地观察,精确到一颗螺丝,精确到任何一个细微的情感的变化,他能捕捉到每一个细节,他……”
如意斋说:“你是他的读者。”
“我当然是!”杰克挺起了胸膛,情绪又激动了。
如意斋说:“那个女人在撒谎,那个女人没有看到真正的西蒙,所以你书写属于你的‘朱南希私人日记’。”
“是。”杰克垂下了头,情绪又缓和了。他在激动和平静中自如地转换着,只是他的双手越握越紧,他的肩膀开始颤抖,他银白的丝凌乱地落在了他的前额上。
“那本日记在撒谎!”他说。
“那么你又写出了多少真相?”如意斋说,“你的真相又从何而来?你没有和西蒙生活在一个时代,你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全凭你自己的心意造你自己的神。”
杰克咬牙切齿:“就像鉴定员在鉴定文物时所秉持的严谨作风,所遵循的严苛守则一样,杰克的所有这些书写都是建立在对史实资料的透彻研究上!”
“朱南希在撒谎,你书写真相,她的谎言没有丝毫价值,既然如此,那她的谎言为什么一直在你的保险箱里?”
杰克问如意斋:“你相信日记里面的内容吗?”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他了。
如意斋说:“我说了我不在乎。”
如意斋又说:“但是你在乎,你相信,但你又不想相信,你想毁了它,但是这是有关西蒙的宝贵的回忆,你下不了手,你可以把它锁进保险箱里,但是你无处安放你的挣扎。”
杰克的喉咙里出干呕的声音,他捂住了嘴,缩着肩膀窝在沙里,他看上去更老了。衰老轻轻盖在他身上,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浓重的褶痕。
悟醒尘看着他和如意斋,如意斋的头似乎又长了。如意斋点了根烟,继续说:“我们在这儿讨论的什么虚构,什么真实,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任何痛苦,任何挣扎,三秒钟后,我们的读者就会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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