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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绮脚步微顿,抬眸时,恰对上已然跨门而入的郗翰之。
他眸光冷然,暗含戒备与猜忌,正沉沉凝着她。
她稍稍回,眼眶泛红,冲袁朔道了声“多谢”,径直离去。
厅中一时只余郗翰之与袁朔二人。
郗翰之冷冷道:“某今日因北边之事,稍有疏忽,竟劳袁使君亲自登门。只是吾妻之事,却不劳袁使君操心。”
方才他甫回府中,便听仆从报,袁朔正与崔女在厅中。他匆匆赶来,却听袁朔那般温柔地对崔女许诺,登时教他心如锥刺。
袁朔此刻已然收起方才的温柔模样,复做素日高华稳重状,道:“某今日前来,正是为夫人解惑。方才所言,既是夫人之事,更是我袁氏之事,我自然要操心。”
他至寿春已有两日,仍未将来意说明,却丝毫不急,只敛衽起身,道:“今日夫人看来不适,郗使君定也已疲累,我便先离去。明日午后,我将启程回江陵,郗使君若欲详谈,可明日至驿站。”
说罢,未再停留,转身离去。
郗翰之望着他背影,并未阻止,只悄然握拳,独立厅中片刻,方往寝房中去。
寝房中,阿绮背对着屋门处,坐在榻边,一动不动,看来形单影只。
郗翰之冷冷望着,想起方才所闻袁朔对她说的话,乃至她当着他的面,红着眼眶望向袁朔的模样,心中怒意骤起。
他沉着脸,深邃双目中满是凛冽,大步入内,行至她身后,语带森寒,问:“方才袁朔同你都说了什么?”
昨夜他分明同她说过,袁朔颇有城府,不堪信赖。
然阿绮却未有回应,仍是静静坐着,只是单薄的双肩渐渐颤动起来。
郗翰之一怔,想起方才她那双泛红的脆弱眼眸,心中怒意稍减,伸手握住她双肩,强将她掰过面来。
只见她白皙小巧的面上已布满泪痕,红肿双目间,泪珠滚滚而落,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
她眨着朦胧泪眼,神色恍惚,低声呓语:“他满腔热忱,一颗赤子之心,到临终前亦因大志未成而抱憾,却终是错付了……”
☆、商谈
美人垂泪,犹如梨花带雨,浇得郗翰之心头火登时梗住。
他略一思忖,便知她说的乃是已故的父亲,方才那袁朔定已将当年实情告知,遂勉力缓下脸色,问:“你知道了什么?”
阿绮不语,浑身轻颤着不时抽噎,目光下意识望向桌案上那两块缣帛。
“父亲说过,若人人得掌权势,便觊觎天子位,则天下永无宁日。他从未有过二心,却仍要被猜忌至此……”
那是养育了她十多年的太后啊,即便父亲临终前,仍满怀信赖地将她这个年纪尚小的独女托付的太后啊。
饶是她先前已然知晓太后对她这个孤女并无太多真心,却仍是对这多年的养育之恩心怀感激的。
如今才知,她少年丧父,根本便是太后一手造成的。
为了手中皇权稳固,不受一丝可能的威胁,太后宁愿放弃北方大片故土,令无数汉人受胡虏铁骑征伐,令晋室从此偏安江东,再无北上之血气。
若教父亲知晓,他该多痛呀!
阿绮只觉心神俱颤,空荡荡的心间渐渐涌出痛与恨。
郗翰之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循着她视线往桌案上的缣帛望去,待阅其中内容,又联想起她方才的话,一下便明白了事情原委,面色也随之复杂阴沉起来。
崔恪峤于他,虽非至亲,却有培育提携之恩,当年之死,亦令他惋惜抱憾。
况且,如今他亦算身居高位,见如此忠直高义,心胸旷达,受众人景仰者,尚落如此下场,更深有唇亡齿寒之悲。
那些出身高贵的士族,掌着无限的财力与权柄,却个个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心,只思铲除异己,偏安一隅,保住手中权势。
饶是前方将士们再骁勇奋战,一腔热血,也抵不过士族们如此颓靡荒唐。
如今的世道,正需自上至下,一改风气。
他双拳渐渐握紧,垂眸望着眼前的孱弱女子,想起方才袁朔的话,心底生出一丝异样。
他抿唇道:“你若要替大司马报仇,不必寻袁朔。”
她抬起盈着水光的眼眸,朦胧地望去,似一阵清风,温柔拂过他心间。
他心口颤动,浑身紧绷着,喉结上下滚动,嗓音暗哑道:“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要替崔公报仇,尽他未了之心愿也好,要保你日后无虞也罢,这些我郗翰之都能做到,你无需再去寻旁人。”
他话音里满是傲然自信与风意气,却也带着几分难掩的忐忑与渴求,仿佛生怕她一张口,便又如从前一样的冷漠与抗拒。
阿绮迷蒙的目光渐渐清明。
她眼角长睫间犹缀泪珠,却静静望着他,出乎他意料地轻轻道了声“好”。
往后的他,不出数年,必将领着父亲一手创建的北府兵,北上夺回大片被胡虏侵占多年的疆土,为百万晋人一雪前耻,最后带着一身耀目功绩,南下攻入建康,让宫城中那对自私狭隘的母子付出代价。
对此,她从来深信不疑。
郗翰之登时愣住,双目怔怔望着她,未料她不似往日一般冷眼相待,却是毫不犹豫地道“好”。
他心中渐渐涌起热意,仿佛是个爱重体贴妻子的郎君一般,握住她双肩,凝住她双眸,郑重道:“无论如何,你是我妻,往后只我仍有一口气在,定会保你一切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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