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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在浣衣司耽搁了时辰,回到尚服局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远远看见碧苓还在门口候着,一路小跑的沐芽忙赶了几步到她跟前儿,“姐姐!我,我耽搁了……”
碧苓看了看,从腰间拽下帕子轻轻沾沾她额头的汗,“慢慢儿喘气。”
她脸上没有笑容,显然是有些责怪的,可她的手好软,这么近,一股淡淡的花香带着她的体温,暖暖地嗅在鼻中好安神。沐芽刚才一路上又是笑又是赶,一身热燥燥的,这一刻竟是凉凉地静了下来。
“往后莫在宫里跑,免得嬷嬷瞧见了骂。”
“嗯嗯。”
碧苓没再说什么,带着沐芽往司衣司去。一局四司,五套两进的院落,尚服局正堂在当中,从东往西分别是司仗、司宝、司饰、司衣,各司的前进院是正院、工坊和库房,后院就是女官和宫女们住的地方。
一路往西,正是吃饭的时候,来往都是抬的食盒往各司饭堂去。一阵阵饭香扑鼻,有荤有素,难得油腻的味道,沐芽悄悄地咽着口水,果然是比浣衣司的菜要好啊。馋虫勾出来就忍不下,自从来到这里,沐芽觉得自己人生的头等大事就是吃饱,吃饱不冷,还扛欺负。
两人穿过正院,直进到后院最里头的西厢房。一房三间,正中都是小宫女的睡铺,一共六个;两边单间是大宫女的睡房,两人一间。沐芽按说也是小宫女的年纪,却是很有幸地被安置在了碧苓房中。门外都挂着宫女们的名牌,小宫女是木底黑字,大宫女是值事姐姐,木底红字,负责照料管理这一房。
进到里间,扑面的暖热,见地当中一个大木桶,两边烧着炭盆,冉冉的热气把房中都熏得潮潮的。碧苓挽起袖子伸手试了试水,“正好。洗吧。”
沐芽惊讶,“姐姐,咱们不去吃饭么?”
“你这一身怎么去?”碧苓看也不看她,弯腰把床上的一个包袱打开,取出崭新的衣裙,“我已经央求人把饭送过来。你先沐浴,换衣裳。”
“哦。”
沐芽乖乖地点头。碧苓行事说话都好温柔,吩咐起来也让人觉得心里暖暖和和,很容易就顺从成一只小狗。
浴桶边上有个两扇的小屏风,沐芽打开遮好,抬手解衣裳。那双棉袜套已经在怀里被捂得热热的,沐芽脱了棉袄又将它包住,这样一会儿穿的时候脚最暖和,其余的衣裙脱下来另放了一边。
水热热的,木桶里面还有个凸起的小座,坐在里面,热水淹着浑身筋骨舒展,好舒服,一下子沐芽觉得肚子都不怎么饿了。
正自惬意,沐芽听到悉索声睁开眼睛,见是碧苓把她的衣服都抱了走。沐芽忙唤,“姐姐,我的衣裳……”
碧苓回头指指矮衣架上搭的袄裙,“都给你换了新的。”
“不是,我的袄儿……”
“我先给你收着。快些,莫耽搁。”
不待她应,碧苓已经走出屏风。沐芽想着可能是这里的规矩,要浣衣司来的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吧,也只得算了。
沐芽麻利地洗好,起身穿衣reads;。其实这新衣裳与浣衣司的并没有大的不同,却是精致了太多。襦衣是荷花淡粉的颜色,十分鲜嫩,长袖短衣,下身是六幅素白裳,扎水红小腰裙,系宫绦;白色长裙很显眼,一走路,像漂浮的云朵缠在身边,又想起那句“裙拖六幅湘江水”,这一看果然是行云流水;袄儿自然没有哥哥的厚实,不过很合身。
浅衣深腰裙,衣带翩翩,显得人纤如细柳,里头从宽大的肚兜儿换成了抹胸小衣儿,将胸前羞涩的两朵托了起来,她这棵蔫蔫的豆芽菜竟然也有了点女孩的形状。
碧苓亲手给她梳头,湿湿的头梳得油光水滑,两只揪揪上扎着与小腰裙一样颜色的头绳,几缕垂下来衔着小珠子。
她两个梳妆之时已有小宫女来收拾了浴桶,又捧了食盒进来。收拾妥当,碧苓带着沐芽吃饭,一素一荤,还有两小碗汤。沐芽吃得很可口,正要再盛,碧苓轻轻摇头,“少吃些。免得出虚恭。”原来司衣司的女孩是经常要往娘娘、皇子们身边去送料子、试衣裳,一旦被叫,伺候在主子跟前儿不小心出了虚恭那简直就是欺君之罪。
沐芽忙收回了手,这么一听,连饭菜也不敢多吃了,虚恭不敢,实恭就更不敢了。果然,两个人连一小碗米饭都没有吃完就罢了。
吃过午饭碧苓六带着沐芽往前院的工坊去,一间一间看过去。
宫人们的衣裳都是尚服局在宫外的作坊承做,而宫里的司衣司是专给皇上、娘娘、皇子和公主们量身裁剪之处,可说得是聚集了本朝最心灵手巧的女子。她们多是从各地挑选来的品貌周正、手艺精湛的绣女,其中以苏、湘、粤、蜀为之精,这些女子虽是不能诗词书画描尽人间美景,却能把高山流水、烟雨楼阁、点点风情化在针尖下,山青,水秀,花飞,蝶舞,尽在纤纤玉指之间。
碧苓的言语柔和,夸耀也是这么婉转,可沐芽知道这所谓的“品貌周正”实在是过谦,王九就曾悄悄说:司衣司的女孩儿是宫里最标致的。而那位做司衣掌领的女官又是个十分拔尖儿要强的,听说上任初始就亲自动手将本司宫女的衣裙做了修改,衣领略挖、腰身略修,连衣带的结法都与众不同,虽说只是一两处细微改动,穿在身上竟是生动婀娜了许多。
女孩儿们本就标致,这一改更加出挑,引得旁处都不满,说宫女的衣裳要改一起改,怎可一处独得?尚服局压下来,岂知那司衣掌领却不肯,说都改了也未见得都能穿得出,做衣裳的本就该是衣裳架子,自己都不出挑如何服人?
当时沐芽听了这话就觉得这人不一般,一打听才知道果然是个奇女子。原是苏州织造大家莫府的小姐,虽是庶出,却是莫老爷的掌上明珠。也许是自己本就心怀远大,也许是不想屈于庶出的命运,待到十六岁议亲之时自己报名入选了宫中绣房。原本乳名唤作莫芸儿,后来自己更名叫莫云,云与芸,足见其心。
站在门口,看女孩儿们坐在绣绷前,杨柳曼腰,兰花细指,低头,点针,一丝青丝垂下,好一个温柔腻人的姿态;日头正好,照在那丝绣的图案上,脸庞因而透出粉嫩的光亮,安静,优雅,好一副美妙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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