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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洵倒要笑，又恐失了威仪，敛神点点头，&1dquo;果然拜乐陵君子为师是有益处的，识得了眉眼高低，甚好！”

  弥生嘴角抽了下，不敢有反驳，只道，&1dquo;我进去拜见爷娘，回头再与阿兄说话。”

  仆妇引了往正堂去，堂门上垂着排帘，帘下是厚重的呢毡。打起膛帘进去，甫入门就呛了一口烟。除夕祭祖是历年来的规矩，她这样晚到，已经是大大的不孝。偷眼看看父亲，并没有一年未见的骨rou亲昵。她心里突突的跳，婆子打了手巾把子来给她净脸，几个兄嫂都示意她先上香叩头。她只得稳住心神把仪式走上一遍。待所有都打点周到了，才踅身给座上的父母长辈见礼。

  蒲团往跟前一铺，她深深泥下去，&1dquo;儿上路晚，误了时辰，请阿耶责罚。”

  厅堂里燃烧的钱帛渐次灭了，整块寒冷又压将下来。父亲板着脸坐在宝椅里，手中端了盏茶。喝上一口，有些凉了，便托地搁到一旁，&1dquo;我问你，这一年在外可恪守闺范？师尊跟前可敬孝道？”

  这是每年必要问的，她两手扒着地面，青砖冰冷，寒意直钻进脉络里。复稽应道，&1dquo;儿在外谨记大人教诲，从未敢忘。”

  父亲时任尚书令，一世认真做人。脾气固执也不好通融，提高了嗓门道，&1dquo;你学艺三年，三纲五常知道多少？祭祖有时辰，阖家都在，独少你一个，莫非忘了自己是谢家人不成？”

  她惕惕然道不敢，顿了顿支吾着说，&1dquo;并不是女儿愿意耽误，是夫子有意刁难。前日教篆刻，明知道我临行，还派人送一方石胎来命我刻章。我不敢违逆师命，只得完工了才上路。”斜着眼睛给母亲和哥哥递眼色，&1dquo;阿耶替我想个办法推脱，我心里恼闷得很，想就此出师了。”

  谢尚书显得很意外，&1dquo;老庄六十岁还拜师做学问呢，你学成了多少，竟配提出师二字？”

  谢家主母疼爱女儿，从旁道，&1dquo;祖宗家法也没立过这规矩，女孩家要学孔孟老庄的。当初拜师本就不是自愿的，三年下来总算jiao代得过去了。如今一年大似一年，眼看就要及笄，再在先生跟前的确不方便。”

  谢尚书何尝不知道，只是自古只有师尊不愿授业，却没有徒弟自说自话拜退师尊的。因道，&1dquo;谢家的女儿焉能同市井里的相提并论？无才无德，将来凭什么辅佐夫主？乐陵王撇开出身不论，更是大邺学识第一人。平素严厉些就叫你恼闷了？可见你是个不上进的孽障！”

  弥生被她父亲几句话驳斥得开不了口，想想又不甘心，便怯怯道，&1dquo;那女徒弟总有个返乡的时候，总不能服侍夫子到老死吧！”

  这下子犯了忌讳，兄嫂们大皱其眉。年三十里不准死啊活的，谢尚书尤其尊师重道，接下来少不得一顿数落。

  果然，家主泼天震怒，&1dquo;你只当拜了师还有你自己的主张？夫子不话，你且给我鞍前马后的效力。莫说及笄，就是将来选婿出嫁，也要照着夫子的意思来办。”

  弥生一时惘惘的，觉得倒不像学艺，像签了卖身契似的。连选婿都要师傅做主，那位殿下平常不苟言笑，她算是关门弟子，却并不受拂照。看来有生之年指望嫁出去，恐是不能够了。

  她很想学台上巫傩嗟叹一嗓子呜呼哀哉，又怕惹得父亲不快，只好勉qiang稽下去，&1dquo;儿孟1ang，这话以后断不敢再说了。”

  谢尚书面上严厉，心里到底也舍不得。一年没见的孩子，又应在年关上，到家就罚跪罚面壁，横竖说不过去。自己先平息了怒气，只道，&1dquo;念你年幼，暂且饶了你。等过了初三我修书与你夫子，正月十五正巧是你及笄，等礼成了再回邺城去不迟。”莫可奈何叹息，&1dquo;成了人可不像眼下这样随意了，再敢信口胡诌，我就狠狠的罚你，可记住了？起来说话吧！”

  弥生笑嘻嘻应个是，起身逐一给兄嫂们纳福行礼。众人见家主脸上有了笑意，一口气总算泄下来。阔别整年的姊妹欢聚一堂，衬着这满屋子的年货家当，又蒸腾出另一种松散惬意的氛围来。

  这时仆妇们来通禀，守岁饭都备好了，请郎君娘子们移驾。弥生搀着母亲出门来，天已经黑透了，雪下得愈大。西北风卷挟着片子扑面而来，个头大得像整块的棉絮。伴着雪珠子打在伞面上，一片飒飒作响。

  大堂到花厅有段路，她挽着母亲的胳膊慢慢走。一时心里腻起来，靠着母亲的肩头嘟囔，&1dquo;阿娘，我在外日夜想您！夫子苛刻，每日布置的课业做都做不完。像前日临行作梗，我心里急着回来见阿娘，刻刀划伤了手，这会子还痛呢！”

  沛夫人是谢家大妇，正头的嫡室嫡妻。连着养了四个儿子，到第五个才生下她，宝贝得心肝rou一样。听她温言絮语的又是奉承又是道苦，拉手看看伤口，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1dquo;难为你。”沛夫人伤嗟道，&1dquo;殿下是凤子龙孙，满肚子才学闻名遐迩。太学里又收了那么多学生，如今个个在朝野为官，桃李满天下。人家瞧得起，破例收女弟子，是求也求不来的荣耀。咱们应当感恩戴德，还有推脱的道理么？”

  弥生暗里惆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嗫嚅着道是。

  待进了花厅，父亲另四房兄弟家眷们都到了。又是一番规矩，从父跟前磕头行礼。几个姨娘虽然有所出仍旧不能上正席，在花厅那头另开了单桌。按理说弥生是嫡女，不必自降身份同她们兜搭。不过毕竟在外几年有了阅历，也懂得了人qíng世故，便隔着六扇屏风遥遥请安问好。几个姨娘受宠若惊，忙起身还礼。行三的婶娘贺氏掩嘴笑道，&1dquo;眼下好了，咱们府里出了女夫子了。二月里你阿弟有乡试，也请你指点一二方好。”

  男女分了桌各自坐下，平常女眷们忌酒，过节倒也不拘太多。沛夫人道，&1dquo;他们那头饮椒柏酒，我们这里有荔枝烧。打立秋就备好了，就等着年下用的。”说着叫人来，打着往屏风那边送一壶过去。要往弥生盅里添，那丫头忙接过斟壶，绕桌一一伺候起来。

  四个堂姐站起来躬身，&1dquo;不敢当，多谢阿妹！”

  她且压她们坐下，应道，&1dquo;我整年不在家，婶娘和阿姊们跟前尽点意思。”又给沛夫人满上，自己举了琉璃盏往前送了送，&1dquo;我敬大人和姊妹们。”

  颇豪气的行动又叫她们嘲笑起来，&1dquo;是夫子教的么？学得男人家一样。”

  弥生有点不好意思，&1dquo;太学里见得多了，一时转不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