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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的大宋皇家船队行进在无边无涯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皇帝的楼船特别高大宽阔,底层是宫人的居所,楼上画栋雕梁,窗明几净,前舱是皇上召见大臣议事的地方,中舱、后舱分别住着皇帝宠爱的张才人和吴夫人。这时潘贤妃已随隆祐皇太后去江西,随侍官家的妃嫔就只有她们两人了。船舱两侧甲板,可容骑马。船头甲板宽敞,若遇风平浪静,吴夫人常在这里学剑,皇帝便与张才人一旁观看,兴致盎然。若遇停泊,太医令王继先常上船来为皇帝闲谈解闷。李清照把青铜古器送往剡县的事,也向皇帝说了。赵构没有则声,背手向天,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
“兵荒马乱,这批古董若是落到别人的手里,那就太可惜了。”
皇帝在明州毅然平定卫士叛乱之后,御舟由水军统制张公裕的艨艟战舰护卫,乘夜悄悄出大浃河(甬江)下海。曙光渐露,朝阳东升,天色大亮了,随行百官、将士心境惨伤,面色忧郁。望着岸上渐渐远去的丛林、屋舍,相顾默然,海上风涛,变幻莫测,不知能否生还。皇帝也觉惭愧凄凉,愀然不乐。继而想到父母被掳的惨状,自己航海避敌,不愁金兵追击,不禁庆幸喜悦。吴夫人盈盈笑道:
“这都是官家决断的英明啊。”
赵构揉着她那粉嫩的脸蛋,笑道:
“现在想起来,当年父皇和大哥困居危城,束手被掳,确是太傻了。如果早走一步,离开了东京城,以天下之大,金人其奈我何!”怀着这种暗暗庆幸的心情,他巴不得离岸越快越好。他站在甲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缠绕在头上的金兵魔影,终于摆脱了,大海多明净,没有敌骑,没有征战,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出海不远,来到昌国岛(定海)。岛上县治所在,仅仅是个渔村,不堪驻跸。皇帝和随行大臣、御营将士仍然住在船上,观察明州的动静。他留下浙西制置使、御营右军都统制张俊一军守卫明州,如果明州守住,金兵退去,皇帝便即返回6上,若是明州失守,则御舟立即向南进。皇帝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几天。这天,左丞相吕颐浩带了水军统制张公裕上御舟见驾,奏道:
“陛下,据谍报,金兵进攻明州,两次被张俊击败。金帅兀术派大将乌延蒲鲁浑增援,张俊寡不敌众,已放弃明州。
金军已征集民船,组成水军,备下大量硫磺弓箭,即日就要浮海来追御驾。”
“啊!”皇帝急得直搓手,“想不到金军这么快就有舟师了,那些硫磺弓箭是准备火烧我们楼船的吗?”
“是的,陛下!”还只二十多岁,高大勇健,英气焕,颧骨、下巴棱角严峻的张公裕躬身奏道:“他们打算采用火攻,烧毁我军船舰。我们船身大,容易中箭受火,况且时值寒冬,北风凛冽,敌船顺风纵火,用心十分恶毒。不过,大宋将士都有一颗赤胆忠心,决心誓死护卫圣驾。”
皇帝没有兴致听张公裕这种不着边际的大话,冷冷地说道:
”很好,可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开船。走得快,让他们追不上。”
“陛下,楼船船身笨重,行动不便,航行度是快不了的,我们战舰虽然灵巧些,也只能跟在楼船后面慢慢地走。金军船小,行得快,早晚要被他们追上,两军交锋,势所不免。臣等舟师决心拼一死战,请陛下不要担忧。”
“好了,好了,不要多讲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张公裕的话,转身对吕颐浩道:“卿快下令启碇开航,尽最快度,昼夜兼程,向南进。”
御舟离开昌国岛,庞大的楼船,一艘接一艘,像小山似地在海中缓缓移动,御营将士的大船前后护卫,张公裕的艨艟战舰只能徐徐地在后面跟进,日夜派水兵在敌楼上瞭望金国水军的动静,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准备厮杀。这样日夜行了三百多里,快近台州海面的时候,忽然天空乌云滚滚,狂风怒吼,瓢泼似的大雨倾盆而下,瞭望台上兵士
忽然高声大呼:
“来了,金兵杀来了,好多好多的小船,密密麻麻,数不清,也许有一百多艘!”
张公裕铜盔铜甲,抹去刚毅的大脸盘上的雨水,望望天上密密的大雨,心中暗喜:“金军来得正是时候,这么大雨,看他们怎么施展火攻?”于是命令座船上的旗手打旗语,指挥战船降慢度,准备弓箭刀枪,诱敌来攻。
乌延蒲鲁浑就是那个在建炎元年攻破了信王赵榛五马山大寨的金将。这番随兀术渡江南侵,兀术留在临安,他奉了将令一路攻占越州、明州,随即下海。追了多日,都为的是金主完颜晟(吴乞买)下旨,务必拿获宋主赵构,彻底摧毁宋国的统治势力。现在毕竟赶上了,眼看赵构就可俘虏过来,不禁大喜。然而再看看自己的舟师,一艘艘战船都被大风巨浪抛上抛下,兵士们东倒西歪,有的不惯水上风浪,索性大吐起来。至于硫磺弓箭虽然藏在舱底,没有打湿,然而这么塌了天似的飓风暴雨,火箭怎能燃得起来?这倒煞费踌躇了。部将猛安巴里云献计道:
“今儿风雨太大,火攻不行了。咱们船又小,经不起偌大的风浪,不如暂时退兵,到附近岸边避一下风,待风雨停歇了再追吧。”
蒲鲁浑沉吟了一下,傲慢地挥挥手道:
“赵构就在眼前,这么好的机会怎可错过?况且宋军被咱们打得丧魂落魄,即使不用火攻,凭咱们船多势盛,也能吓破他们的胆。传令!向宋军进攻,驱散宋军兵船,活捉赵构的受重赏!”
张公裕见金军战船靠近,拔出腰刀,大吼道:
“将士们,皇上的御舟就在前边,大宋朝的命运系于今天,现在是我们尽忠报国的时候了!我命令:掉转船头,向敌军的兵船冲去!”
于是由张公裕的座舰带头,所有宋军的艨艟大舰都掉转船头向蚂蚁般密集的金军战船冲去。将士们紧握弓箭兵刃,不顾狂风暴雨,海涛险恶,伺机攻击靠近的敌船。霎时间,两军战船相撞,宋军船大,将金军小舟撞得四分五散,有的倾斜沉没。乌延蒲鲁浑怒气冲冲地挥刀督战,金军战船重又集合起来向宋军进攻。双方都冒雨施放弓箭。张公裕左臂中了一箭,他咬着牙,屹然不动,命令再向敌船冲去。又是一批金人的战船侧翻沉没,有几艘小舟开始掉头逃遁,然而蒲鲁浑又将战船集合起来反扑,怒火冲天地亲自张弓搭箭,觑准张公裕面部便射。风雨模糊了公裕的视线,突然右颊吃蒲鲁浑射中了一箭,公裕浑身一震,一阵剧痛,几乎栽倒下来,他咬咬牙,忍痛带箭指挥战事。艨艟战舰几次冲击,金人的兵船不断被撞沉,剩下的被冲得昏头转向。乘这混乱的当儿,宋军战士或则拉弓射箭,或则用铁篙钩住敌船,跳上去猛力劈杀,金兵心慌意乱,措手不及,纷纷落水死亡。乌延蒲鲁浑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企图挽回败局,可是无能为力了,剩下的兵船四散逃窜,蒲鲁浑肩上也中了箭,疼痛难熬。他长叹一声,恨恨地挥一下腰刀,下令撤退。张公裕的战舰紧紧向北追逐,决定彻底消灭敌舰,免除后患。在大雨中向北紧追了一百余里,又击沉了许多敌船。乌延蒲鲁浑只剩下几条破船回到明州,受了兀术狠狠一顿辱骂,几乎丢了官,从此以后,金人知道赵构是无法捉到的了。
当张公裕的战舰与金国水军呐喊交战的时候,皇帝心惊胆怕地在楼船上遥遥望见两军战船纠缠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他料想张公裕的水军凶多吉少,下旨加南逃。航行了好半天,看不到后面的战船了,犹自惊骇不定。转眼到了台州章安镇,这里是个滨海渔村,沿着临海江(灵江)上溯百里,便是台州城。皇帝御舟在章安驻了两天,还不见张公裕的战船到来。赵构心中焦急,找来吕颐浩商议:
“丞相,张公裕只会说大话,你瞧,和金军一交战,就被打得无影无踪,大概无脸来见朕了。”
“这个也不一定。”颐浩长眉微扬,拈须沉思道:“若是我军败了,金军定然追来,现在金军和张公裕都未来,说不定是个吉兆。”
“狼狈到这般田地,还有什么吉兆?”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忧心忡忡地说。
“也许是张公裕击退了金军,追上去了。”颐浩满有信心地说。
“哼,朕可不存此想。靖康以来,本朝将士见了金军还不是望风而溃!”皇帝冷笑着只是摇头。
“那也不尽然。”颐浩倔强地说道:“宗泽、岳飞与金军交战,不是都打了不少胜仗?前不久,徐州知府赵立率三万人南来勤王,在去楚州(江苏淮安)途中与大股金军遭遇,转战四十里,脸颊中了两箭,口不能言,以手指挥诸军,直到金军败退,安全进入楚州城,才拔出箭镞,这是中兴以来第一场恶仗。象这样的忠勇之士,直可以惊天地,动鬼神,金人见了也骇怕。所以臣的意思,金人并不可畏,陛下若能时时激励将士,奖其有功,惩其懦怯,下诏各地勤王,集合大军,选择智勇兼备的将帅,给予指挥之权,相信国事必有转机。”
赵构默然,显然并不以丞相的话为然。他觉得吕颐浩忠勇可嘉,只是书生气太重,而皇帝自己是在金邦的兵营中煎熬过来的,也担任过兵马大元帅,宋金两方兵力,自以为一目了然,以宋抗金,无异如卵击石,非被粉碎不可,他决不愿这样干。所以君臣两人显然谈不到一块。皇帝忽然怀念起被罢黜了的丞相黄潜善与汪伯彦。和他俩在一起,密谈向金邦求和的大政方针,做到可以无话不谈的地步。自从他们离开朝廷以后,起用了吕颐浩为相,这个人曾经帮助他平定苗傅、刘正彦的叛乱,建立了大功。可是,这是个坚决主张对金作战的丞相,虽然目前迫于形势,不得不同意向金国求和,也只是权宜之计,他的脑中始终还在寻找抗金的机会,因此君臣之间相处,总有些格格不入,求和的话,也只能适可而止,赵构为此深深感到烦恼。“若是再任命一个主和的大臣为相,代朕说话,促成宋金和谈,那该多好啊!这样的宰相到哪里去找呢?”皇帝暗自感慨了一番,才徐徐说道:
“丞相,不管怎样,朕等还是尽早离开章安,到温州去吧,朝廷大事是来不得半点儿戏的。”
吕颐浩对这点倒也赞同,为了皇上安全,到温州去也好。于是应声道:
“是,陛下所见极是,臣便去传旨启航。”
次日雨霁天晴,一帆风顺,御舟安安稳稳地到了温州海面,进了港口,几艘高大的楼船一字儿排开,黄龙旗随风飘荡,看那声势赫赫的气派,一会儿,港口便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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