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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那一整年,刘寄奴驴拉磨一般重复着机械的工作,开始时,每天上一趟山,就是要他一次命。上午出门,下午回村,扁担筐里也没有装几根柴禾。
刘裕身处深山,不知此时青兖二州作乱,长江边乱成一锅粥。绥山脚下,商旅游人少了许多;茶馆生意一季惨淡过一季,也用不了许多烧水煮茶的木柴。
师父每天都恐吓他不给饭吃,但每顿的大米白面都管了他饱。力出的多,刘裕的食量日渐如驴。吃的一天比一天多,干的也一天比一天多。
慢慢地,刘裕竟能装满两个扁担筐,甚至一天之内可以在绥山往返两次。云边谷口,伐木丁丁。寒来暑往,刘寄奴十指尽茧。
师父仍是每天一张别人欠他钱的冷面孔,白天开店,晚上上板,不曾对他说一句闲话。
这年春天,他趁着师父外出采买新茶,翻遍了这破烂茅草屋里的每一个犄角旮旯。别说什么秘籍谱册,茶馆里除了自己的柴刀,就只还有两把刀:切菘韭的菜刀、分普洱的茶刀。
老东西真是个不正常的怪人,他没家人,不赌博,不饮酒,也不嫖娼。一年了,他在这里做了整整一年苦工,他终于捱不下去了。
他质问师父,准备教他何种武艺、哪家拳脚?老头儿一言不发。
罢了,就当报王谧救命大恩。
只可惜流年,寒来暑往。
广陵入春早,入夏迟。那天是春末,已经黄昏了,东风料峭,刘裕挑着扁担刚下绥山,回到茶馆,冻得连打了几个哆嗦。
();() 师父蒸好黍米,先吃过饭了。老头儿弓着老腰趴在桌上,斟杯热茶,上抬眼皮静静看茶水的热气氤氲着上升。
门外邗水的码头上,倏尔弄起一阵笛声;放了碗,瞅瞅门外,月亮爬上绥山,清辉满院,夜色更觉沁凉。
刘裕低头忙着鲸吞牛嚼,他不是王谧这样的郎君公子,并没有什么凤管鸾箫的雅致。笛子是什么?能当柴禾烧?
忽然,笛声乍停,一片喧嘈,夹带许多污言秽语。
师父拿起杯子,只是喝茶。刘裕少年心性,急跑出屋子,扒着院外篱笆寻热闹看。
但见不远处的码头,几条恶汉强登了一只泊岸的艇子,为首贼人,钻进船舱,三下两下粗暴拖出一个姑娘。
二三船工吃了板刀,一个个被踹翻进水,已然性命不保。舱里散落着一地碎银,刘裕还看到了筝管笙瑟几件乐器。
这剪径的贼子,谋财害命,眼见舱尾几个乐师也快变馄饨馅了。屋里哐啷一声,扭头只见桌子凳子倒了,一道寒芒闪过篱笆。
院内的楸树簌簌落下几片春叶,水边平地卷起阵急风。刘裕迷了眼来不及揉,叫骂声突然断绝。舱内男女犹自惊魂未定,船下邗水已被搅作大股猩红。
这年春天,刘裕第一次见师父动手。他没看清师父使的什么兵刃,只是收拾饭桌时找不见了自己刚刚还在用的一双筷子。
“京口城中,你不是挺猛的吗,刚才在篱笆上观望那么久,怎么不敢冲出去?怕了?”师父问。
“徒有血勇,身无长技。我惜命。”
“从明日起,大刀砍柴,只准用单手;小刀断那长枝,只许出一刀。早晚往返山中四趟,日中日暮归门晚了,不会再给你留饭。一年后如有长进,我再教你好东西;你可以偷懒,一年后若无长进,立时滚出广陵。”
第二年中,赌一口气,刘裕每日山行,往返四次,来回八趟。刘寄奴只管傻乎乎甩开膀子,左右挥刀如风,小刀劈,大刀剁。茶馆依旧冷清,屋角的柴禾越垛越高。
刘裕驴马一般的饭量变得更大,七尺六寸的身形,面膛晒的黢黑,浓眉大眼,一咬牙,两臂棱筋绷出道道金线,肩膀的疙瘩肉像两个酵母放多的发面大馒头,这是顶好的庄稼把式。
村里断不了过来三姑六婆,打问这孩子有无婚配,花老头儿只知憨笑。
一天的活计结束,刘裕瘫倒在他的茅草屋里,实像一头发瘟的藏獒。
偶然疲极无眠,想起那个月夜、那顾不上看清面容的抚笛女子,那女子虽花容战栗,似乎是个姣好的姑娘。
会功夫就好了,有那老东西一半厉害,他便能英雄救美,说不定女子来个以身相许,岂不爽哉。想着想着,刘裕挂着鼻涕泡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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