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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任凭鲁斯族的王像跟笨拙的橡木桩子一样倒下。他观察着对方冰蓝色眼中闪动的震惊和狡黠,故意多等了半秒,直到那毛茸茸的家伙一跃而起,重新对他呲出了牙。
然后对方的另外半张脸撞回了他的拳头上。意料之中。他甚至没有花时间思考这个结果,利落地抓住这个蛮子的手臂,把后者甩起来砸到了宴会桌上,哗啦啦砸飞了一堆盘碗杯碟,被撞翻的酒桶咕噜噜在地上滚着。
战士的咆哮混着婴儿的哭泣。女人们往后退着,不忘安慰怀里的孩子。一双双眼睛对着这个不之客。
弗雷格和基利——黎曼·鲁斯最忠诚的兄弟和属下从他们栖身的王座旁一跃而下。他们没有试图出什么咆哮之声来威吓。野兽嗅闻到来人的决心,清晰明白这不是什么能恫吓的对手。但野兽也没有退却,他们野蛮的本能不允许懦弱的思维。一只纵深一跃扑向陌生人的喉咙,另一只则压低身子对着对方的脚踝伸出利齿。
男人看到了他们的忠诚之心,这令他赞赏。在见过以各种借口,各种荣誉粉饰的背叛之后,野蛮人的高贵为他展示了一些这个肮脏宇宙里依旧坚定的事物。他像拎流星锤一样抓起鲁斯王雄伟的身躯,甩动着打飞了两头巨狼,让他们双双撞在墙上。坚硬头骨的断折之声让部落的勇士胆颤,巨狼出吃痛的哀嚎,试图站起来,又晃晃悠悠倒在了地上。
一次又一次地,男人把蛮人王砸在地板上,让他的金凌乱纠缠,脸上满是自己的鲜血。黎曼·鲁斯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但每次伴随着半句怒骂,就是他的面骨重重撞击地面的闷响。每一个试图上前救援的勇士都被利落地打飞场外,躺在地上呻吟着。
男人心中涌起了原始的欢乐。并非由于对暴力和杀戮的满足——那种东西在诞生之初他就已经看得太多,心知肚明用血涂红自己的冠冕毫无意义。他的快乐来自于和自己血脉的接触与交互。一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东西。
血脉——何等神奇的词汇。他把他们从自身的肉体中分离,在宇宙中追索着痕迹。他培养着荷鲁斯对自己的孺慕之情,也向窥私欲旺盛的阿尔法瑞斯敞开些许秘密。他引导着,欺骗着,把每個都当做自己的工具和私有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称量且牺牲掉任何一个,且不会为此自我辩护。
但是什么让他恢复了这种原始的骄傲之情呢。在用鲁斯砸碎另一张桌子时,他想着。
因为你一直是这样的人。他对自己说。在第一个祭司、第一个将领和第一个国王之外,在刽子手、阴谋家、统帅、学者和堂吉诃德之外,你还是一位父亲。无论这些身份怎么互相掺杂甚至吞噬,你都不能否认任何一个。
他最后一次把那崽子扔了出去。看着蛮人王爬起来,口中滑出血和内脏的碎片,鼻子里淌出的猩红滴进乱糟糟的胡子里。但鲁斯并不在乎,他只是随便抹了两把,用某种困惑的眼神看着这个输了三场还气急败坏殴打他的陌生人。
他冰蓝色的眼睛里并不是愤怒,而是幼兽般的好奇与困惑。
他可真像自己。陌生人想。一个藏匿在和自己截然不同面具下的灵魂,只是面具也渗入了灵魂。
于是他笑了,伸手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面容来。他听到周围人的吸气声,一种他已经习惯但依旧不喜欢的事物。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更美丽或者更可怕就跪伏于地?他没有阻止,因为这确实对他有利,只是安静地望向同样瞠目结舌的蛮人王。
“我的儿子。”人类之主说,声音并不响亮,却传到了每个人,乃至芬里斯上每个生灵的耳中,“我是帝国之君,人类之主,泰拉的统一者,我来带你回家。”
黎曼·鲁斯上下打量了他半天,直到他几乎以为对方要上前嗅闻几下时,这多毛的孩子点了点头,呲牙笑起来。
“所以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父亲确实是个神,嗯?”
他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但黎曼无所畏惧地与那双金色的眼睛对视。“不是。没有任何存在【应该】被称为神。”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黎曼又笑起来,猛地擦了把鼻血,对呆立的人们大喊:“收拾干净,再把新的酒和肉送上来,记得还有我前两天杀的海货!让我的父亲看看芬里斯到底有没有好酒!”
人们乱哄哄地忙起来,气氛一下子从紧张变成了喜气洋洋。没有人在意为什么领被父亲打了一顿——如果有人真的问,也只会被笑骂老子打小子你管那么多。战士们在远处低声争执着领父亲的相貌和神职,女人们则在大厅角落窃窃私语领的血脉是否算神子。人类之主看了自己正擦脸的儿子一眼——根据他刚刚听到的,黎曼至少有一打的亲生子女。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妻子?”
黎曼抬起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咂了下嘴。“姑娘们喜欢这么吹牛,我也就随他们去了。事实上他们都知道,但凡有一个崽是我的,能看不出来吗?”他傲慢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
黎曼耸耸肩,抓起一只热气腾腾的羊腿,把另一只扔给两头狼。弗雷利和基利窘迫地挤在王座一侧,在和帝皇视线接触时讨好地吐出了舌头,然后矜持地开始啃食。“这是你有意为之的吗?”
“你指哪一个?”
“指姑娘们的吹牛永远不能成真这一个。”黎曼两口啃掉腿肉,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基利的脑袋。“不过也正常。老人说龙女神为了自己丈夫的权力不被褫夺,亲手阉割了长子荷鲁斯,切下来的肢体扔进海里变成了克拉肯。”他指着桌上的一盆汤。“这是只小克拉肯。”
“很有趣的故事。”帝皇看着自己面前被特意盛出来的一碗汤。服侍的女孩羞涩地笑笑,双手局促地在围裙上擦着。“是。”
“那么……我生来身材巨大,两颗心脏,几乎所有人听到我说话都会有下跪的冲动。而且我不真正在乎别人贪恋的一切欲望,从这滴滴的美酒,到绝色的美人,以及统御别人生死的力量……”他灌了一口酒,任凭几滴滑到下巴上,“都是如此寡淡无味。如果说我真的有什么渴望,就是完成一个与生俱来、但我并不知道内容的使命。”
黎曼转过头,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消逝了,冰蓝色的眼睛映出帝皇双眼的金色。“上界有什么战争,需要你生出我这种怪物?又是什么让你现在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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