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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ius（第1页）

这两句针锋相对的话说完，人们发现迪克兰和薇米莉安都生气了。

迪克兰的父亲杀了薇米莉安的妹妹。薇米莉安杀了迪克兰的父亲。刻骨的仇恨凝聚在二人之间——可那又不是真正的仇恨，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都不是他们本性中的邪恶。

他们在回避自己的无能，掩饰自己的怯懦，将怒火发泄在对方身上，以此来掩饰悲剧的真正源头——位于赛博朋克社会顶点的那些神灵们（Deity）。

因为他们自知无力对抗那些庞然大物。薇米莉安象征性的反抗，也不过是一种纯粹情绪化的叛逆，究其根本，她不知道自己在反抗什么，终究难掩其内核的空虚。

每个人都知道，奥德丽一直将薇米莉安多层次的性格演绎得很好——浑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节节贲张，像喇叭一样演奏着重金属摇滚音符，可若仔细感触，便能捕捉到其中的虚张声势。

可是诺克斯……严格来说，他根本没做什么表情，整个人甚至显得有些僵硬，毕竟迪克兰做完机械化手术以后，基本已经成了一个机器人。

然而观众就是能从他的肢体语言上感受到一股无言的愤怒和僵硬感。

之前的演员们演绎的迪克兰，要么表现出充分的机械感，却在情绪的表达上有所欠缺；要么放弃机械感的演绎，充分表达感情，试图同薇米莉安相抗衡。

唯有诺克斯，将这二者完美地结合起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首席编剧克拉克·贝尔死死盯着诺克斯，想从他身上发现这其中的玄机。片刻后，克拉克张圆了嘴，恍然大悟，恨不得一拍桌子大呼精彩。

呼吸！

因为愤怒，迪克兰的呼吸的幅度比刚刚更大了。然而正是因为这幅度的加深，才使人注意到他呼吸方式的异常。他的呼吸不像正常人类那样平缓，而是带着一股机械的僵硬——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吐气，吐气过后动作戛然而止，又以均匀的速度吸气，再戛然而止。但因为幅度比平常更大，所以观众仍能明显体会到他此刻的愤怒。

极为巧妙的设计！

克拉克与杰森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单这一个设计，推荐诺克斯参加最终试镜就已经值了。

他们在试镜初选试镜的时，就已经渐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演员很难在演绎迪克兰机械感的同时自由地表达情绪。

影史上并没有情绪如此丰盈的机器人。过去的机器人，要么本身就不具有丰富的情感，例如《终结者》系列的机器人；要么在设定上就是与人类相差不大，并不会给演员加诸以“演绎机械感”的限制。更特殊的例子，例如《普罗米修斯》中的大卫，虽然情感较丰富，但他的情绪和人类这种或愤怒或悲伤的情绪并不相同，更像一种理性的运算。

没有演员知道怎么演迪克兰。方法派表演一旦演绎机械感就会破坏对情感的代入。表现派表演的素材库中根本没有同时展现这两者的技巧。

杰森和克拉克对这件事都快感到绝望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必须修改迪克兰的人设，例如他不再是一个机器人，力量也来自于基因改造药剂；或者删掉他在剧本中拥有的丰富情感。

然而前者面临的最大难点是，迪克兰的设定已经在《真红1》中交待过。如果临时修改设定，无疑会给整个企划蒙上一层阴影。再说，从迪克兰在整个天际线宇宙的美学定位来看，冰冷的机械体也比基因改造要匹配得多。

而如果删掉迪克兰的种种情绪，那迪克兰无疑就会沦落为一个单纯的被凝视的配角，再也撑不起作为主角的重量。

如果诺克斯的设计能将机械感与丰盈的情绪结合起来，那么他无疑是把迪克兰救活了。

迪克兰和薇米莉安的争吵还在继续。

“事实上，我简直可以想象出你跪地恳求的样子。”迪克兰平淡的语气充满了讽刺。“想不到尊贵的摇滚巨星真红也有如此卑微的一天。你平常和合成科技唱反调的样子呢？你的骨气呢？原来你根本不像你粉丝说的那么勇敢。你那些可笑的歌词也不过是些情绪化的，无意义的呓语。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反对什么，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你假装自己是个疯癫变态，将自己塑造成不畏强权的巨人，你景观式的反抗也不过是吸引更多的粉丝，好让你享受被更多人追捧的感觉。不，你只是个平庸的，无能的，悲惨的，可笑的，渺小的，什么也对抗不了的虫蚁。你杀了我的父亲，却不敢向合成科技复仇。你早就跪在那些大公司的面前了。”

他的英腔轻而快，不像在抒情，倒像在记叙。遣词异常华丽晦涩，句子结构繁复多变，娓娓道来如吟唱诗歌——只是内容上太过尖锐无情，让他看起来活像一个美少年版的斯内普教授。

薇米莉安彻底被激怒了。

“噢？你指责我倒是理直气壮。”薇米莉安一拍桌子，箭一样蹿起来。“那你呢？你他妈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理性的代表？逻辑的化身？你爸爸倒是做了一笔理性的交易，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可真是够他妈的理性啊！然后呢？你爸爸死了，而你成了半死不活的机器。你和你爸爸要真那么聪明，怎么没算到他会杀错人啊？怎么没算到我会报复啊？你那狗养的聪明脑瓜怎么没把自己的病治好啊？承认吧迪克兰，你所谓的智慧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你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你同样不敢反抗大公司，还以所谓的‘理性决策‘作为借口——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原因！你压根就是不敢！你嘲讽别人虚伪恰恰是为了掩饰你自己的软弱！”

相比起迪克兰，薇米莉安的遣词造句要粗俗得多，很多脏字和语气词，造句大多是反问句和感叹句，语气也要激烈很多倍，这与她街头巨星的身份相符合。

所有人都在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二人间的骂战。诺克斯很帅，奥德丽很美，但是在他们的表演中你根本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子。他们已经与自己的角色融为一体了。他们的脸并不属于诺克斯与奥德丽，而是属于迪克兰与薇米莉安。

不像传统的超级英雄电影，薇米莉安和迪克兰一开始互相是对方的仇人。最终他们意识到，或者说终于敢于承认，合成科技公司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从这时起他们才真正结成同盟。

也正因为如此，薇米莉安和迪克兰间的张力从一开始就是无比庞大的——他们都仇恨着合成科技公司，可出于拒绝和大公司对抗的心理，他们将枪口调转向对方。

诺克斯和奥德丽显然将他们之间的张力展现了出来——不，应该说，比在场试镜组们想象得还要走得更远。

杰森拍了拍前方试镜导演的后背，轻声问：“你给过他们任何剧本吗？”

试镜导演摇摇头。

——也就是说，在场的两名演员完全是在凭借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自由发挥。他们之间的相遇完全就是火星撞地球，根本不需要剧本就能呈现出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杰森对奥德丽的表现并不感到惊讶。她毕业于南加大表演系专业，接受过诗歌、文学、戏剧甚至心理分析等多方面的教育。无论是早年追随玛利亚，还是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证明了她出色的方法派表演水平。

可是诺克斯……诺克斯甚至都没上过高中。如果说他的表演是纯粹来自于他的绝对天赋，那他的遣词造句又为什么能如此繁复华丽，富有美感，不需要剧本就能完全展现迪克兰的受教育水平？他娓娓道来的属于贵族少爷语气为何能如此惟妙惟肖？

杰森不是没见过拥有绝对天赋的年轻天才。他们仿佛天生就对模仿拥有超乎寻常的洞察力，每一寸肌肉的缩放都充斥着满满的灵气。那种令人嫉妒的天赋——你会觉得上帝在造他时多花了一些时间。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对自己的天赋缺乏掌控。他们像继承了金山银山的孩童，根本不知道这些财宝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很容易被自己的天赋所迷惑，所掌控，从而被自己的天赋所定义。

这也是人们嫉妒他们的情绪来源——你会隐隐约约感觉，他们像是被宠坏的小孩子，总是浪费自己的天赋，根本配不上上帝赐予他的一切。

换言之，他们的努力不足以匹配他们的天赋。

可诺克斯不是这样的。

他很成熟，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有着强大的掌控感——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是如何获得这一切的，并且也知道该如何守住它们。

杰森不禁想起埃德蒙找到他时对诺克斯的评价：他不是什么天赋极佳的好苗子——他已经是一个专业而成熟的演员了。

杰森并不理解为什么一个19岁的少年能做得到这一点。他思维的成熟度，能力的成熟度，都不是19岁时所能拥有的。除非有什么事情极度加速了他的成长。

杰森心想，或许诺克斯这种才真的配称为神灵细细雕琢成的天才。如果神灵只给了你天赋却没有给你掌控它的成熟，那顶多只能说是神灵失手了——他只是不小心多放了点什么，甚至懒得帮你配平。

毕竟，上一个神灵细细雕琢成的天才，是玛利亚·德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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