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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琮見慣了她對自己不咸不淡,這會兒這麼聽話,倒讓他措手不及。
他本來的意思,是想當著裴容廷好好欺負欺負她,讓他心疼。他早看出來了,裴容廷看著跟冰砌的高山似的,其實也就外頭那一層,別說他這心肝掉兩滴眼淚,就是不堪折辱地朝他望一眼,他就徹底沒了轍,只能由著她予取予求。
他很快明白了她的那點心思,咬牙之後卻又生出了一絲玩弄的興致。
瞄了裴容廷一眼,見他怔忡而執著地望著梅花幾前的人,扁金鑲滾寬袖露出瘦削的手指,死死抓著膝頭的膝襴,抓得筋骨崢嶸,顯然已經克制到了極點。
他起了個缺德主意,起身站到了銀瓶身旁,微微彎腰看著,雖然是對裴容廷說閒話,那溫熱的氣息卻拂在了她的耳畔,&1dquo;我們這兒比不得中堂府上,沒什麼大龍團小龍團,一點烏龍,不成敬意,只好委屈中堂。快些,中堂等著吃呢。”
那閒散口吻,仿佛裴容廷真的是他們遠道而來的客人,而他們也真的是一對恩愛有加的夫妻。
陰天,雨雪,茶與小火爐,青瓷盤子裡盛著小食,似乎是很溫和的氣氛。
身旁的這個女人,曾親手拽回傷痕累累的他,陪他走過那樣多的辛苦路&he11ip;&he11ip;她彎低的頸子有月的弧度,她的身上有清淡的胰子花粉香。李延琮的心跳了一跳,仿佛在一瞬間理解了所謂的&1dquo;相濡以沫”應該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1dquo;你力氣也太小,這樣待會怎麼點得出乳沫。”
他情不自禁放低了聲音,鬼使神差地走到銀瓶身後,從後面擁住了她。
銀瓶仿佛是被扼住了喉嚨,惶駭地&1dquo;呃”了一聲。
他結實的手臂夾住她纖細的肩膀,握住了她僵硬的手搗碎乳缽里的茶餅。不過是一剎那,銀瓶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折磨與厭惡。
&1dquo;杏葉茶匙少了一把,我去取。”
她哽咽地說著,推開李延琮,眼梢恨恨釘了他一眼,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李延琮晃了晃身子,扶住梅花幾站定。裴容廷早已不由分說地起身,向著她的方向追過去。
他兀自站在原地喘息,對著格門前漫天的飛雪,像是戲子入了戲,下場空對著後台滿地粉紅碎紙與凌亂的行頭,華麗的淒涼。
那頭銀瓶並沒有跑遠,聽見身後腳步匆匆,忙舉起袖子來拭淚。
可連穿廊都沒下,她便被裴容廷拽住了袖子。她一個踉蹌,並沒有掙扎,只是緩緩放下了衣袖。須臾的沉默,她背對著他,咬牙道:&1dquo;中堂&he11ip;&he11ip;有事麼。”
他會說什麼,他應該說什麼?——
&1dquo;婉&he11ip;&he11ip;婉婉。”他艱難地開口,&1dquo;你瘦了。”
她像是當胸挨了一拳,幾乎直不起身。倒吸了一口氣,把手抵著心口:&1dquo;我瘦不瘦不與中堂相干。中堂和我們將軍還有大事要商議——”
一語未了,他的手從攥袖子轉為攥住她的手臂,拉著她轉過了身,強忍住咽喉的苦澀:&1dquo;為什麼,婉婉——是他脅迫你,對不對?我知道,你分明不情願,你別擔心,我清楚他心裡的算盤,有我去和他商談,絕不會傷害到你。婉婉,你——你看我一眼,告訴我,他是從哪裡把你掠來的。”
四目相視,他們在彼此臉上看到了魂牽夢縈的面容。
銀瓶喜歡他長眼下睫毛交錯的影子,一直都是。
知道這是最後一面了,她哀致而眷戀地在心底描畫他的輪廓,說出口的話卻像剃刀片:&1dquo;不。中堂,並不是他把我掠來,而是我心甘情願投奔他來的。我現在是他的人了,遵照我父親的遺願,你知道的,他早想把我許給六——將軍。”
一個個噩夢像融化了的燈油,淌得哪裡都是,她的話又像一粒火種,輕飄飄地落下,轟然引起了滔天的災難。
她從沒見過裴容廷這樣可怕的神情,他的手攥著她的手臂,玉骨筷子一樣,隔著冬日的衣裳也能感到它的冷與瘦,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揉碎,她覺得痛,卻也咬著牙一聲不吭,仿佛她的皮肉之苦可以稍稍減輕他的痛苦。
&1dquo;我知道,你還在怨我,怨我一次次抓不住你,一次次讓你誤會,讓你置身於危險的境地,吃了許多苦&he11ip;&he11ip;”
起初是哄孩子的語氣,哄她,又或者是哄他自己。可是銀瓶只是苦笑著不言語,他終於無法再欺騙自己,無力慘然地笑著,&1dquo;那我呢,我們之前的事,那些事,婉婉——我們之前的那些——十二年的事&he11ip;&he11ip;”
能讓裴容廷語無倫次,她做到了皇帝都做不到的事。
她偏過頭,苦笑道:&1dquo;我們是怎樣的開始,裴公子還記得麼。”
裴公子,已經有許多許多年,她沒有在私下裡這樣稱呼他。
裴容廷怔了一怔,他們都想到了,那個上京三月的午後。
上巳踏青,下了蒙蒙的細雨,放不起風箏來,她的哥哥為了彌補她難得出門的遺憾,偷偷帶了她往什剎海子去划船。小小的船,船篷在抽芽的柳樹下窣窣地划過,碧水浩渺,楚天遼闊,船艙里除了哥哥和她,還有裴容廷。
他和她並坐,因為他比哥哥清瘦,可以讓小船平衡些。
他們帶了自己的銀器玉茶具,在湖上烹茶下棋,半途經過護國寺,她鬧著要吃護國寺的炙肉和豌豆黃,好歹央哥哥去買,留下裴容廷和她在船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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