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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都说了不用担心。”
潦草的劝解了蕊蕊,樱柠看着头顶的红灯笼开始若有所思,但是还不忘记安慰一下蕊蕊。她对自己学会了看人脸色辨认心情这个新本领还有些骄傲,但是她却没看出来蕊蕊此时因为不能帮自己家人的忙不由来的生气了,她这场气来源甚多,又气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又气家人什么都不告诉她,又气樱柠白白做了一回李家的女儿,竟然干看着不出手,叫家人们受这样的委屈。
一旦沉浸在某种情绪中,李蕊蕊就很难自己脱身,她蹙着眉头没有理睬樱柠,从侧面看,这时候的她和李父确实是有些相像的。
一言不,眉眼瞬间的冷漠,虽然蕊蕊还年轻,饱和的胶原蛋白让她没有在眉间挤出褶皱,但是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也许就会有一条并不善意的褶皱在她不皱眉的时候也堂而皇之地矗立在眉心。
守门的是个穿旧式短打的老人,看着跟李家的老太太差不多大。他依然耳聋眼花,根本听不清楚李父和奶奶的叫喊,摆摆手自觉地带路了。
一行人几乎艰难地穿过迂回的宅院,拐了十余道弯,过了好几个形状各异的月门,甚至又穿过了三个小厅,行走间在安静幽深的灰砖旧屋中似乎还听见无人居住的房间里传来“吱呀——”的开窗声,似乎有人偷偷打开窗看了这行色匆匆的一行人,又轻轻地关上了窗。
惦念着弟弟的病情,赶路的几个人都忽略了身后的异样,被那耳背老人带着,约莫走了十几分钟,兜兜转转数个来回,才来到一个略宽敞得蔽静大院的正厅中。
带路的老门人自顾自回去了,他脚程极快,与他的视力和听力根本不符,厅里一下安静下来,蕊蕊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奶奶都出了汗,心疼又愤恨,现下只能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倒是樱柠,已经好玩地爬上了大厅中间的主人位,她衣衫不整,光着脚踝散着头,踩着椅子就上了桌,一屁股坐在主位旁边放茶水的一张方桌上。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之后,才有李家的人出来招待。来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与村口的村民们一样,他穿着十分朴素:一件洗得白的蓝色衬衫,配着黑色的长裤,裤脚整整齐齐的卷着,脚上穿着沾了泥的解放鞋,脖子上也挂着洗掉了颜色的汗巾,他与李父差不多年纪,但是脸上因为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已经黑得黑得亮。即便这样,这人两颊上也是透着庄稼人朴实的憨厚微笑。
他一只手去撩开半高的门帘,一只手稳稳地端了个搪瓷茶盘,茶盘中间盛了一只颜色艳丽的搪瓷茶杯水壶,壶嘴冒着热气,壶把手上被细细的缠了隔热的藤条,旁边一摞子小茶碗,随着他大跨步的单手端进来也没有丝毫晃动,被稳稳地放在樱柠坐着的方桌上。
樱柠隔着壶嘴,夸张地闻了一下冒出来的热气,惊讶道:“这茶还真香呢!好像是花茶!”她头散着,招呼蕊蕊过来也闻一闻,蕊蕊只当做没听见并不去理睬她。
来的这人正是大房的重孙子,也就是说,虽然他年纪和李父差不了几岁,但是辈分上却是实打实的小了一辈,和蕊蕊是一个辈分,真叫起来,蕊蕊应该叫他做“哥”。果不其然,他一进大厅就非常热情地微微弯腰招呼蕊蕊奶奶为“奶奶”,称呼李父李母为“叔叔”、“婶婶”。
“奶奶,好多年没见您了,上次您来,我和叔叔都还是毛头小子呢!”这黢黑的庄稼汉子十分利索地给客人上了茶,很亲热地跟奶奶攀谈起来,并不主动去问被抱着的弟弟。
按照常理来说,以往来得次数不多,但是大房的老祖宗以及家里其他人,譬如家里的女人们都会出门来迎接一下还算有些血缘的客人的,但是这次大房却只叫了最小的这个男丁来接客,还是在爷爷已经电话通知了他们的前提下。这种略显寡淡的茶水,单薄的人气,让李母都看出不对劲来,但是眼下孩子还在怀里,小手也因为攥紧的时间太长,不太明显的骨节上都泛白了,她也不纠结这些礼数不礼数的事情,李母刚想抢话说明情况,奶奶这边也十分着急地把话头先一步揽到弟弟身上去了。
“小毛,老祖宗不想见我们,我们也不介意,但是这孩子,还有,还有你小叔叔——”奶奶把这乳名叫做“小毛”的庄稼汉一把拉到弟弟这边,指道:“你看我这孙子,都这样了,只有老祖宗能安一安他的三魂六魄,你快带我们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奶奶着急地用手捶腿,她这两年头开始花白,但是身体还算健康,此前也没有过什么腰酸背痛,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叫她有些脱力,下意识地去捶腿,捶了两三下想起大儿子现在是一条腿拖着走的,又去一边讲话一边给他捶了两下,却被李父一脸不耐烦地推开,他脸上带了些戾气,很压抑地冲自己的亲妈皱了一下眉,似乎在努力地掩饰一条腿不能动的这个现实。
被称作小毛的男人非常坦然地往主位上坐了,笑眯眯地把这家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给自己也到了小碗茶水,呷了一口,才在李母焦急的眼神中再次开口说话。
“奶奶,老祖宗不在,弟弟也能好,您尽管放心。我只问您,上次叔叔来,是因为您一家子入了屠户,造了不应该的杀孽,不说因果这些,就单单讲那一万多只貂儿,实在死得不是很必要,这次您家里是又生了什么事端了?老祖宗说了,您这一家人二进宫,治或不治,还得讲清楚才行。”
这庄稼汉平静地讲出一番陈年旧事,别说是蕊蕊和樱柠听了诧异,就连李父李母也是一脸茫然,都去瞧奶奶。
奶奶对这汉子话里说的事情显然很了解,她张了张嘴想分辨什么,又默默地住口了,她看看还在李母怀里动都不动的小孙子,红了张老脸,说了实情。
“我说小毛啊,你跟老祖宗说说,我们这次确实没做伤阴德的事情。上次那些皮草,也是别人家卖了,大家都卖,我们就跟着卖的……这不是,穷怕了吗……”
她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是看见那庄稼汉严肃的神情,立刻就知道说错了话:“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造了不应该的孽,才得的报应。我们改了,真的!那年大子刚好,我们就把貂笼都卖了,再也没有养过,更不要说杀了……”
她语气还算诚恳,她年轻时就见过大房老太太古怪的脾气,要不是这家人确实邪门得很,她也是轻易不想来的。
当年因为医院操作失误,在给大儿子打针后孩子当天站都站不起来了,老头子便带着她娘俩拉了几天的板车求到这里来。那一次也是这样被翻了老底,戳破了脸面,要不是为着他家治好了老大,她早就不让自己男人再跟老家来往了,总归那个老祖宗都一百岁了,她一走,这些孙子重孙子,再有几年出了玄孙,谁还记得她是谁啊!可现下不承想自己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孙子,又这样受苦受难的要求到她家来。
“这次我也莫名其妙,我们家里的看门狗被别人拉了脖子,也不是我们动手的啊!”奶奶还是有些不服气,越说越生气似的:“都是后院的老刘做的祸事!怎么又报到我家孙子身上呢?这就是说破天,也就吃了一口狗肉,反倒惹出那么大的病症来,我看坡下那家卖狗肉的天天当街杀狗,也没像这样啊!怎么我们家一口狗肉就吃不得了呢?”
说着说着她似乎有了底气,很是不服的样子,双手不自觉地开始叉腰,露出农妇们准备吵架的架子来。隐约听明白了的李母看正坐上那人脸色越不对,为了儿子着想,她赶快出声制止了奶奶越激进的抱怨。
“妈!别说了!”
她既着急又有些看不了自己婆母的这种夸张做派,更担心说得多了引得人家反感救不了自己的儿子。李母对奶奶不满的情绪连一向大条的樱柠也看得出来,更不要说敏感的蕊蕊了,蕊蕊此时一会子觉得弟弟可怜,一会子又觉得花花冤枉,一会子又觉得奶奶不以为意的样子让她反感,却又对妈妈对奶奶这种不客气的说话语气感到惊讶,想要阻止她对长辈说话过于严厉的语气。五味杂陈之下,她就这么站着,眉头皱得更深,也没注意到现在自己和李父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父女俩脸上都透露出非常浓重的憎恶。
正准备再说什么的奶奶突然被叫住,才反应过来说多了话,她讪讪地放下挥舞描述的手坐回位置上,再想去看论辈分是自己孙子辈的男人时,又有些心虚得不敢正视对方。
“奶奶,这狗……是我这弟弟的养的?”庄稼汉已经没了笑意。
奶奶摇头解释,“不是,都是蕊蕊,非要养狗,我们家都还没吃饱穿暖呢!哪还能学城里人养狗?爹妈尚且吃不饱,还要给狗吃奶粉呢!那丫头人性!从小就不服管教!”蕊蕊没想到自己痛失爱宠后,反倒成了罪魁祸。
“小毛”又问:“那这狗是看门的狗了?”奶奶讪讪点头:“算是吧,白天都是拴在门口的,来了生人,也会汪一汪。”
李父在一旁听奶奶说到“爹妈尚且吃不饱”时,意外不赞成地看了看奶奶:“妈,一条狗而已,厂子里不也养了几条?我们什么时候吃不饱了?”
李母也附和:“是啊!妈,别说了,他爸天天跟朋友吃饭店呢!你说这话叫亲戚以为我们家穷的还在一条裤子换着穿!多丢人!别说了。”
庄稼汉子眼看他们言语不和,觉得这家人内里子也是很有矛盾的,他想了一想:“老话都说了,‘穷死不吃看门狗,饿死不宰耕地牛’。奶奶,您这怎么就忘了呢?”
他有些责备地看着奶奶,言到一半,不等奶奶辩解,就把一直没醒的弟弟从李母怀里抱过来,也没进里屋,就放在樱柠盘腿坐着看戏的方桌上。
男人把弟弟的四肢按压几下舒展开,继续说道:“我看我这弟弟,不仅仅因为这个看门狗的事情成了这样的。”他似乎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李父。
一家人不知所措,奶奶着急地拽住“小毛”的一只胳膊,把李父挡在身后哀求道:“小毛,乖孩子,你叔叔他受了不少罪,好不容易成了家,从来也没干过坏事,你是不是看错了。”
这话说完,原本还在给弟弟按压四肢的庄稼汉忽然就停手了。“奶奶,您老人家这是不相信我啊。”
他仿佛很不想听到这番话,干脆也不看孩子怎么样了,直接从耳朵上掏出夹着的烟坐着抽起来了,很明显的不想再插手这件事。这一番动作下来,李母着急的连忙把奶奶拉走按着她坐下,言辞恳切地说了好些软话,就差着急地给这小辈跪下了。第一次见面的婶婶似乎真的缓和了局面,男人不急不缓地把一根烟都抽完了,才又开始给弟弟按压四肢。
樱柠就坐在桌上,她旁边弟弟的一部分磁场也冷漠地蹲在桌上看着自己的肉体。弟弟的身体被这个庄稼汉诡异的按照一定频率按压来按压去,竟真的慢慢地软了下来,但是这男人一停手,还是会慢慢地蜷缩成痉挛的样子。
按压了约有二十几分钟后,小孩子身体终于差不多恢复了正常人的体温,肌肉也不再邦邦硬得僵直,但是这汉子还是没有停手,他有些费力地开始喘粗气,一边按,一边口中也没停,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背对着另外三人又按压了一会儿,突然停了默念,开始招呼李家父母过来,言语间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客气。
“奶奶,您这大孙子这次并不是单纯地冲撞了。您和叔叔,还有婶婶,最好都好好想想,家里还做了什么损阴德的事情。”
他言辞犀利,李家人听见“损阴德”这三个字都黑了脸,李母更是频频向李父看去,却不敢指责他什么。李父从始至终就阴沉着脸不多说话,这时察觉到妻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没由来的被妻子指责,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被这女人小瞧了一样,他毫不客气地怒视妻子,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买卖,又觉得这些人压根什么都不懂,不懂他的抱负,不懂什么叫做大局。他气妻子的指责,也不想受这个便宜亲戚拐弯抹角的含沙射影,但碍于自己儿子还得要人家治疗,很是隐忍地吞下了一肚子的戾气,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地用手狠狠地按压没有知觉的那条腿,仅用这样缓解自己的怒意。
一家人在大厅里无言地怀疑着对方,谁也没有说出个交代,那小毛吃力地又按压了有十分钟,原本昏睡的弟弟突然大哭,哭声嘹亮惨烈,好像刚出生的婴儿。
与此同时蕊蕊和樱柠也看到弟弟的磁场不服气似的在无声尖叫,蕊蕊吓了一跳,不知所措,那男人立刻单手抱了已近七八十斤的弟弟,另一只手拽住李父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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