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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宁站在骑楼门口,望着里头漆黑的廊道,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又该以怎样的借口进去。
犹豫良久,他低了低头,还是决定体面地离开,然而一转身,那人竟在眼前。
隔着这么七八米远,蒋贺之用一双水淋淋又雾蒙蒙的眼,也看着他。
眉骨开裂的地方已经缝好了,医生的活儿干得不怎么漂亮,像眼角处爬着一条歪歪扭扭的蜈蚣。眉骨受伤的那只眼睛带了点血色,看着倒不骇人,只是神采中没了往日里那股放恣的又恰到好处的傲气,眼神便显得悲伤。
与这个男人目光相触,盛宁一下脑内空空,就跟遭了洗劫一样难受。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蒋贺之的手里拿着一个类似电器元件的东西。
“你来干什么?”走近两步,蒋贺之尽量表现得平静。
“反贪局接到匿名举报,颐江公馆的旧案有了新的线索。”盛宁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妥帖的借口,“需要你们公安去取证调查。”
“知道了。”蒋贺之盯着他看,好一会儿,他不耐烦地微微眯起眼,意思是:还有事吗?
“记得你说过,你这儿的一个邻居也是金乌名城的业主。”盛宁又找了个借口,“我联系了一个工程队,可以把楼盘继续盖下去。住在烂尾楼里的业主们由花姨去沟通了,不住那里的,如果方便,我就自己跑一趟。”
这话听着像假的,蒋贺之又多问了一句:“金乌名城那边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盛宁点一点头:“就是需要每家先拿出1万块钱,业主们一直在筹款自救,但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把所有楼的门窗、楼梯还有阳台护栏都先安装好。一来,他们这么多人就这么住着,确实不安全;二来随着金乌名城里的住户越来越多,单一个安全问题,就能让锦地集团正大光明地把人都撵走了。”停顿片刻,便把金乌名城里每户人家的补款方案都说了。
“他这会儿多半不在。”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跟业主沟通的,蒋贺之轻轻叹口气,说,“跟我来吧。”
走进骑楼,面朝楼梯,两人明明并排也行,但蒋贺之却做手势示意对方先行。待盛宁上楼之后,他也有意识地往后躲了他一步。
楼道狭长漆黑,楼梯滑腻摇晃,盛宁走在稍前方,一脚踩空差点跌倒,幸亏蒋贺之迅速反应,一下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两条手臂紧紧箍着自己,盛宁也随之抖了抖心脏。这是梦里才有的温暖怀抱,气息,体温,还有每一见面就莫名稠腻起来的空气都如此熟悉。然而一声“谢谢”还未出口,对方又一把推开了他。蒋贺之把脸调转开,将手插进裤兜里,以一副尽量冷淡的态度说:“小心点。”
又默默地走了十几级楼梯,转眼来到了马秉元的家门口,蒋贺之敲了敲门,果然,没人应声。心头一阵莫名的不安愈演愈烈,他轻轻地蹙了下眉,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在家?”
蹙眉的这个微表情牵动了眉骨处暗红色的缝合线,盛宁仰着脸,久久注视着那道伤,不自禁地疚痛、皱眉,问:“会留疤吗?”
“跟你没关系。”语气有些重了,蒋贺之又暗叹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眉骨裂了点,不过能自愈,老沙大惊小怪,非让我在家休息两天。”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没看他的眼睛。
“你现在就住在这里?”今天之前,盛宁还从没来过荔宁路。他环顾四周,层高压抑,采光通风一概很差,黑黢黢的天花板和墙面上都布着老痰似的积垢,这儿的条件还比不上长留街。
“我跟我妈以前的居住条件比这儿还差,你不用自责……”蒋贺之及时摇头笑笑,自嘲又不失自尊地改口道,“应该也不是自责,是妨碍到你跟那位周公子了,是吗?”
盛宁以一种默认似的态度点点头,说:“你最好还是回香港——”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盛宁有职业理想!”蒋贺之一听这话就冒火,冷冷打断对方道,“只要抓到洪兆龙,我立马就回香港,不会留在这里碍你的眼。”
说话间,马秉元家斜对门的那户人家突然打开了房门,里面跑出一个穿着花睡裙的胖阿姨,一见蒋贺之就眉花眼笑:“蒋警官,东西买来啦?快快快,快进来坐。”
撇头又见到盛宁,以为是他朋友,也招着手一起召唤道:“你朋友啊?来来,一起进来坐坐。”
阿姨过于奔放热情,连拉带拽地就把两个男人都请进了自己的家。
这间空间逼仄的小屋子里还有一位穿着花裤衩、上身打赤膊的瘦大叔,和这胖阿姨应该是老俩口,带着个小孙女蜗居于此。
“又麻烦人家蒋警官,”瘦大叔责怪妻子道,“你就往死了抠,自己去找个修电视机的,能花多少钱?”
胖阿姨却振振有词:“人民警察为人民,从小课本上就是这么讲的呀,我们老百姓有困难当然先找警察咯。”胖阿姨始终坚持“人民警察为人民”的先进理念,自打晓得这地方住了一位警察,扛水扛米扛煤气罐,修灯修门修电视机,她有事必求,蒋贺之也有求必应。
“对,找我吧。”蒋贺之扬了扬手里的电器元件,笑笑说,“上回检查过,就是灯条坏了。新的已经买来了,替你们换上就好。”
电视机搁在茶几上,沙发高度不合适,蒋贺之只能蹲在电视机前,一点一点地拆卸它的外壳和内部组件。他小心地拧动一粒粒螺丝,目不旁视,专心致志。盛宁则默默站在一边,垂头看着他。
这户人家还有个小孙女,身高将将超过一米,黑黑的脸蛋塌塌的鼻,不算漂亮,但挺可爱。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能辨美丑。她好像喜欢死了蒋贺之,一直围着他打转,像黏人的幼小的狗仔或者猫咪。
身形的巨大差异却令这幕画面离奇的和谐与温馨,就连这逼仄房间内始终弥漫的一股肉膻气,也令人感到安心。
“好了,都装好了。可以现在就开机测试一下,应该不会再出现黑屏的现象了。”大功告成,蒋贺之刚一抬头,女孩就搂着他的脖子,猛亲了他一口。
“等我长到那么高,”小姑娘踮起脚尖,抬手朝空中比划了一下,一脸憧憬地问,“是不是就可以当你的新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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