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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第1页）

那时候她虽然小，不知道什么事人间的情爱，却还是知道心里暖暖的感动。

原来这些年来她看到的，都是假相和笑话？

郗昙虽是降职，但是亲近朋友总要为他平安归来聚会一堂，此次北伐凶险，就是王羲之都看出了端倪，几次写信给他提点他多加防范。

没有想到，这些年来，阿纪竟然一直在谢万的身边。郗昙是个重情之人，年少的情愫早已在时光中淡薄，然而谢万她一直贴身照顾谢万起居，谢万孤身出逃，他终究无法放她在乱军之中辗转飘零，哪怕他能看见这个女子顺从之下掩藏的怨恨，哪怕他知道她可能是谢万埋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终究，是他欠了她。

虽然不是日日宴饮，但是来的多半是郗家本家之人，再就是王羲之夫妇，小宴一场接一场，算不上豪奢，只为续情。

王徽之这几个月愈发放诞不羁，郗道茂远远望上一眼，他依红偎翠，身边莺莺燕燕气质容貌各不相同的女子，貌美如花，笑声如银铃。

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了几分羡慕，从小他就是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狂放不羁，只管自己喜好。

她正沉思，那花团锦簇中间的郎君忽然眸光一闪，阿茂忽然觉得有一点慌乱，赶忙择了另一条小径走到池塘边。

王徽之望着郗道茂，那个小娘子，小时候明明圆润可爱，如今长开了一点，腰肢纤细窈窕，宽荡荡的碧色衣袖和碧绿发色随风摇摆，浓密长发束得不算齐整，几缕碎发慵懒肆意，竟让他觉得有几分萧索心酸。

“阿茂？”王徽之她呆怔着没发现她，开口说道。

郗道茂吓了一跳，却实在提不起心力来行礼，只是静静道了一声：“五哥。”

王徽之在她身旁挑了一块石头坐上，也不管脏污雪白宽袍。

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千变万化，犹记得她第一次和阿兄抱怨王徽之骄傲狂妄令人不喜的时候，郗超握着她的手，说的话。

王徽之出自名门，又性格跳脱。他这样的人，不会用恶意去算计揣度别人，他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名士狂生，难免伤人。你若是因此就抱有偏见，是不给他机会，何尝不是不给你自己机会。

言犹在耳，却已经度过几度春秋。

少年的意气急躁褪去，和王徽之之间的龃龉，也逐渐淡去了，他说几句无伤大雅的刻薄话，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倒是他，偶尔会觉得不妥，态度和婉几分。

晚风吹得她心绪寥落，王徽之身上有凛冽酒气传来，“我刚才看见五哥醇酒美人相伴，怎么想要到这里吹风？”

王徽之挥一挥手，不甚在意的说，“醇酒美人是好，醉酒的美人唧唧喳喳就不好了。”

他说的夸张，郗道茂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

王徽之浓眉微皱，“阿茂这是怎么了，好好一个玲珑可爱的娃娃，竟然消瘦成这样？”

郗道茂望着眼前熟悉的人影，逆着晕红的夕阳光彩，只有眼眸乌黑晶亮，“从小我就不顺五哥的眼缘，书中不是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王徽之心中突地一跳，仍是云淡风轻的调侃，“原来是少女怀春。”

“你那些美人你都爱吗？”郗道茂轻声问。

王徽之淡睨，“美人，无论是英雄还是名士，都没有不爱的道理吧。”

这一刻，郗道茂忽然觉得有一些想要倾吐或者是询问的冲动，“为何五哥可以把爱分给那么多人？”

王徽之扬扬眉毛，眼角三分桃花意：“我爱美人，爱醇酒，爱茂林，爱修竹，爱乐曲，有何不可？”

“你都不会爱一个女人，和爱醇酒乐曲茂林修竹不一样的那样爱一个女人吗？”

王徽之的眼神倏忽飘得很远，似乎凝神在池塘边界更远的某处，“爱一个女人吗？呵，小孩子懂什么情啊，爱啊。”

郗道茂咬了咬嘴唇。她已经十四岁了，士族女子，十四岁还未谈婚论嫁，如她一般的恐怕不多。自从知道王家和郗家接亲的打算，她就开始有意无意避开王献之了，本来亲亲近近一起笑闹玩耍的朋友亲人，一下子变成要绑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夫妻，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他摸摸她的头：“傻孩子。”

王徽之善意的，温柔的，安抚性的小动作，却让郗道茂眼眶里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郗道茂以前对着他的时候一直都是伶牙俐齿随时能伸出一只爪子抓伤人的小老虎模样，何尝哭的像现在这样梨花带雨？他被吓得有几分惊慌失措，竟然不像是脂粉堆中纵情声色的少年郎君，“唉唉，你别哭啊。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瞪他，“为什么？凭什么不让我哭，我就是要哭。”说罢，真的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哭？

哭无能无力的感伤？

哭心里无时无刻不曾消失的疼痛？

王徽之更加手足无措，“我，我没说不让你哭啊。”

她倒是不曾看见这个高傲的世兄这样手足无措的窘迫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王徽之松了一口气，“我并没有爱很多人，很多时候，男欢女爱，是和情意无关的。我喜欢的一个小娘子，容貌算不上绝色，身姿算不上妖娆，甚至都算不上娇媚温婉，可是，我偏偏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看着她就觉得欢喜。”

王徽之的语气，甚少如此温柔缱绻，柔情怅然。

郗道茂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也是会因为喜欢的人儿感到怅然，忙道：“那五哥一定要把她变成我的五嫂。”

王徽之牵了牵嘴角，他喜欢的人恐怕永远都不会是她的五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