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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时满脑子胡思乱想,只觉得手脚愈发冰冷。这室内温度原就不高,这会儿她越想越害怕,冷汗涔涔。不……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大舅舅怎么可能弑父?玛法待他可不薄,父子之间有什么值得生死相搏的?要说是为了权力,他是建州的继任者,根本不用如此冒险,将來建州就是他的囊中物,何必多此一举?她想不通,只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啊”的一声尖叫,抱头大哭:“大舅到底要做什么?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说如果玛法和诸位舅舅们这次攻打乌拉输了,不会给他们开城门。大舅……大舅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他们不是父子,不是兄弟吗?“怎么?乌拉还沒打完吗?”欣月喘着粗气,靠着墙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做什么,“不可能……不可能……我被关在这里,至少有一百多日了,沒道理、沒道理……褚英……褚英……”她反反复复的念着,嘶哑的声线里包含着强烈的恨意。阿木沙礼被她的异常反应骇住。欣月念着褚英的名字,最后一声又一声的变成了嘶喊:“褚英褚英褚英”直到声嘶力竭后,她闷咳数声,终是沒了声息。阿木沙礼先是往欣月的发声地爬了几步,后听她情绪实在癫狂,又害怕地退缩回墙角,瞪着一双大眼,望着对面的漆黑一团,讷讷的喊:“欣月姑,欣月姑……”欣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重陷死气沉沉的寒意。阿木沙礼被那股子冷意侵袭上身,只觉得冷意从皮肤渗透进百骸,冷得她一颗心几乎要停止跳动。她耐不住这种沉默,开口打破寂静,低声喊:“欣月姑。”“咳……”沙哑的咳嗽声再度响起。身陷囹圄(3)这声音比刚才更难听,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阿木沙礼听來,却犹如天籁之音一般,忍不住热泪盈眶。“欣月姑……”“咳。”又是一声闷咳。“欣月姑!”欣月沒有说话,四周沉寂下來,但阿木沙礼知道欣月就在那个角落里,心中略定,不似方才那般惊慌失措。冷静下來后,她挣扎着滚爬回茅草堆上躺好,眼睛睁开,毫无焦距的望着灰蒙蒙的墙壁。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咕噜噜的叫声打破沉静,她反应迟钝的回过神來,发觉原來是自己的肚子在叫。在南院碧纱橱时她已经饿了一顿,这会儿饥肠辘辘,越是觉得饿,胃里那股子烧心般的感觉越发挥之不去。她手脚发颤地开口:“欣月姑……你有吃的吗?”墙那头沒有回应。就在她失望之极,那刮锅底的声音天籁般的再度响起:“有。”阿木沙礼激动道:“在哪?快给我……”欣月讲话的气息不稳,一个字一个音的向外艰难的迸着,“有人、送吃的。”“有人送吃的?”她有点儿懵。“一天大约、两次。以这两次为准,间隔短,说明是白天……间隔长,那就是、晚上。”阿木沙礼一愣,后知后觉地听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后,虽然不太抱希望,却还是忍不住一边颤抖一边问道:“是大舅把你关起來的?大舅……不杀我们,是不是,只要我们认个错,他还是会放我们出去?”欣月静默了许久,方道:“我刚被、关进这间黑屋子时,也、是这般想法……我自认这、十几年、与他不说有情、至少、至少也算、有义。他、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从进这个、家门……就知道他心里的结、在哪。我一点儿、都不讶异他要做的事。我以为、他该信我……即便我无意、撞破他和党奇……他们密谋,他也该、信我不会害他……”她喉咙里嗬嗬的喘息声不断,犹如拉风箱般,“我被他们打晕,醒來、就到了这里……原也只是觉得、他是为了、给党奇他们、一个交代。他不杀我,终是念、着一份、情谊。早晚、事了,会、放我出去……可我、一等就是……日夜无、止、无尽……”阿木沙礼怔怔的流下眼泪,吸着鼻子小声啜泣。“我日日夜夜忍受煎熬,我盼着他、事成,他若事成,我才有可能、重见天日,若事败……我怕看守会抛下我,任我、自生自灭……可是,今天见到他们、把你扔到这里,我方觉得、自己好傻……褚英、褚英可已做了首领贝勒?可已……接了那女人回來?他、有了她了,哪里、哪里还会……还会在乎其他女人……怕是、怕是都得死……我、噶禄代福晋、哈宜呼福晋、小福晋都、得死……”阿木沙礼听得一知半解,不甚了了,只是听欣月语气森森的说着“都得死”时的那种凄绝,忍不住心生惧意,冷汗涔涔。身陷囹圄(4)“怎么会?大舅怎会杀妻?”转念一想,褚英都有弑父这种忤逆伦常之心了,杀妻这种事还真不见得做不出來。越想头越疼得厉害,她抱着脑袋,全身打颤。时光便在欣月时不时的闷声咳嗽中一点点滑过,直到不知道从哪传來一声“咔哒”响动,黑黢黢的密室内陡然射进一簇亮光,刺得她从沉思中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抬手遮在眼前。光线來自欣月靠的那堵墙上,亮处仅两尺长,手掌宽,是个四四方方的口子,她眯着眼,才隐约看清光亮來源处正是出口的大门,从外头咣咣地丢进一盆东西,而后又是“咔哒”声,光线骤然消失。“咳咳……”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欣月说道,“过來吃……”她这才意识到原來刚才出现的正是送饭的看守,醒过神來后她大叫一声,从茅草堆上滚了下去,厉声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阿木沙礼!我阿玛是武尔古岱,我额涅是莽古济……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阿木沙礼!!”她连滚带爬地蹭到了门口,趴在地上伸手够到那冰冷的铁门,“我是……我是……”她哭得哽咽,泣不成声。耳边是欣月呼哧呼哧的咀嚼吞咽声,粗鄙得如同猪圈里抢食的母猪。她泪眼婆娑的望向身侧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无法将记忆中那个气质如兰的女子和眼前呼哧抢食的黑影融合在一起。她看不清欣月的样子,眼前是一只白中带黑,如鸡爪一样的手,飞快的从盆里捞出,然后塞进被一团乱发遮盖的根本看不清五官的所谓嘴里。“你……你……”她再次被吓住。“呵,今天多了你,吃食、倒是、好了……不少。”她往那只脸盆大的木盆里一瞅,发现一团看不出颜色的东西,她伸手往里一探,摸到一个冷硬的东西,拿到手凑近了一看,看形状似乎是窝头,可惜硬的跟石头一样,让她一时不敢确认。“怎么?肚子、不饿?”怎能不饿?她含泪将窝头放嘴边咬了一口。沒等嚼碎了,便噗的尽数吐了出來。“做、什么?”欣月似乎很生气。“坏的……”眼泪滑了下來,她何曾受过这等罪,“馊掉了,不能吃的。”“不吃,只有等死。”骨瘦如柴的手探过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窝头,“看來、你还不饿。”欣月把抢來的窝头塞进那团劈头盖脸的乱发丛中,“等你真饿时,就、不会这么、挑食了。”她瞠目结舌。挑食?她哪有挑食?一阵窸窣声,欣月爬回了墙角,身影继续隐在了黑暗里,留下阿木沙礼独自呆呆的低头看着那只饭盆出神。“咕噜!”肚子一阵翻腾。终于,她犹豫着,鼓起勇气再次把手伸向盆里。盆里已经沒剩下什么了,手底摸到的都是一些残渣碎屑。她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时,手背上一阵痒痒,好像蹭到了什么东西。她倏地收回手,凑到眼下一看,自己手背上真有一个指甲大小的黑色东西在蠕动,一对儿触角正微微抖动着,她瞪大眼,刹那后,“啊!!”的声惨叫起來。尖叫,甩手。那只蟑螂沒有被甩出去,反而振翅一飞,噗的声撞入了她的嘴里。尖叫声顿止。“呕!!”她一手卡着脖子,一手伸进嘴里胡乱抠挖着。眼泪,委屈,饥饿,恐惧,寒冷,害怕……种种极致的情绪涌现出來,充斥全身。她沒觉察到的是,还有一种叫做憎恨的情绪,已像颗种子一样悄然埋下。只等着下一个的契机,便会萌发。生不如死(1)四色旌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队伍在冰天雪地中蜿蜒……她身子猛地一颤,从梦境中挣醒,一头的冷汗,牙齿咯打着冷颤。欣月冷淡的声音响起:“又做梦了?这回是梦到赢了还是败了?”“我……不知道。”她曾经无数次期待过,又无数次的失望。最终她和欣月一样,对日复一日的囚禁生活养成了一种麻木的重复习性。再难吃的残羹剩饭也变成了习以为常,她觉得如果自己上了战场一定是个懦弱的逃兵,她很怕死,所以为了惜命,她竟然变成了猪狗一样生存着。但终于连这样猪狗不如的生存都成了一种奢望。从看守断绝往密室送食的那一日起,她连续三天都陷入无止境的幻境中,时而梦到建州大军凯旋而归,时而梦到建州残兵败将终于甩脱了乌拉的追兵剿杀,筋疲力尽的逃回建州,却在赫图阿拉城外,努尔哈赤等一众主将被乱箭射杀在城墙外……“不管这场父子博弈孰胜孰负,总之……你我是输定了。”断粮的这三日,欣月几乎已经不怎么开口说话了,按她说的,少说话,可以省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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