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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毓微微一笑,仍叫汉子把人拽了起来,柔声说道:“不用这么着,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自己父母兄弟缘浅,可若是得了机会,还是愿意成全旁人的。
想到这里,霍青毓摆了摆手,仍旧细声慢问,慢慢的问出这些孩子的家乡父母——然而大多数的孩童都是四五岁时被拐子拐走的,这么些年辗转各地,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家人父母。有些人倒还记得家里的一些景致和人,却说不出个缘由来。一番探问下来,也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霍青毓只能从各人的只言片语中推断这些孩子大都出身不高,父母大都是平民百姓,或家中窘困儿女众多父母一时照看不到,或是家中殷实不愁吃穿,但也没有能力蓄养豪仆,充其量便是当地略有薄名的乡绅,并没有家世太出头的。
不过想想也是,但凡大户人家,别说是各房主子,便是贴身伺候主子们,稍有头脸的使唤丫头,出门子都得派车派人跟着。前拥后呼十几二十号人,哪里就轻易叫人拐走了。
上辈子夺舍了她身体的那妖孽,每每出手救人,要么是身手出众却受人暗算的游侠儿,要么是身世凄苦从军没几年就能脱颖而出的贫民将军,要么就是白龙鱼服奉旨暗访的天潢贵胄,气运如此之盛,那才叫人觉得稀奇。
霍青毓哂笑一声,打量着满院子被拐孩童病的病伤的伤,遂吩咐人到外头医馆上请个郎中过来。跑腿儿的汉子刚出门,冯老三便引着官府的人走了进来。
十来个青衣皂帽手持毛竹刀的衙役普一进门,就被当院躺着的横七竖八惨叫连连的场面震慑住了。
原本还有些轻慢的神色微微一收,当先一人走到霍青毓面前抱了抱拳,客客气气的请人到衙门里头录供。
寻常百姓大都有见官怯的毛病。便如冯老三这等腰缠万贯,因着生意买卖时常与盐商官绅相往来的,方才报官见知府时,仍旧有些心生怯怯,不过是强作镇定。
但霍青毓上辈子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其后又为王府侧妃,所见所识又岂是这等皂隶能望尘者,因此即便霍青毓态度温润和声细语,那周身气度言语谈吐便已叫人望而生畏。
金陵原本就是繁华膏腴之地,豪强与世家林立,这些衙役生怕一时眼拙得罪了人,早就练出一副火眼金睛。冷眼瞧着霍青毓谈吐不凡,便又恭敬了三分。
姚短腿一伙拐子专做的便是贩卖人口的生意,十余年内流窜至南北各地,拐卖的幼童妇人不下几百起。下场最为凄惨的,便是这些被折了腿脚当街乞讨的幼童,经年伤病得不到医治,苟延残喘时要被扔到街市上乞讨,讨来的银钱多了,还能得一口残羹剩饭,若是当日没讨到银钱,拐子便连饭也不给吃。倘若饿死病死了,不过一卷破席卷了扔到城外乱葬岗上,还省了烧埋的力气。
除了这些死的悄无声息地乞儿之外,姚短腿一伙人偶尔也会将拐来的妇人凌、虐致死。那些妇人大都是不肯忍辱或奋起反抗或寻机逃走的,被姚短腿一伙人抓回来后,要么狠打一顿立刻卖了,要么留下来恣意玩弄,有时下手狠了那些妇人挺不过去,也不过是一卷破席而已。
因而十余年下来,姚短腿一伙拐子看着不起眼,手中命案都积攒了二十余条。如此丧心病狂之罪行一经问出,登时震惊了朝野上下。司管此事的应天府尹一面拟折子上报刑部,一面使人按照姚短腿等人的供词到各地寻访被拐儿童并将人送还家乡。一面欣喜于自己任上破获如此大案,三年考核必定能评个优上,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就在朝野上下皆因姚短腿一案沸反盈天时,霍青毓也带着冯老三诸人回到了扬州。
一路船行,尽览两岸风月。冯老三且看着手捧茶盏神色越发惬意的霍青毓,满心猜疑无处可诉。
弃舟登岸,早得了消息的杨嬷嬷立时打发一乘小轿至岸边等候。众人簇拥着小轿回至冯老三在扬州的宅院,在门口迎着的杨嬷嬷惊愕的发现,除女煞神一行人外,最后头竟然还跟着三四个身体残弱,容貌平庸,病病殃殃的小孩子。
霍青毓径自去洗漱换衣,留下冯老三与杨嬷嬷互通口风。
洗漱过后,身穿白色中衣,恰纱裙,外罩藕荷色对襟儿褙子的霍青毓散着头发走出静室。
乌压压的头发还滴着水珠儿,一头青丝如墨染,越发衬出白净的脸面。点墨也似的眸子幽暗深邃,漫不经心地落在人身上,好似连心肝脾肺都能看个通透一般,再没有寻常女儿家的清澈纯粹。
杨嬷嬷把要说的话放在心底又掂量一遍,方才举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来。
黑漆填金的托盘上摆着一只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杨嬷嬷把盛着普洱热茶的填白盖碗摆放在霍青毓面前,小心翼翼地奉承道:“姑娘到金陵走了那么一遭儿,且办了那么一件大事儿,想必也累得紧了。奴给姑娘捏捏肩捶捶腿,松散松散可好?”
霍青毓拿起桌上的普洱茶轻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什么话就说罢。”
杨嬷嬷闻言一噎,满腹的话又在心里思量再三,方才窥着霍青毓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咱们这院子里调、教的姑娘丫头们,且不知该如何处理,想讨姑娘的示下。”
霍青毓用茶盖轻拨茶水的动作微微一顿。杨嬷嬷继续说道:“姑娘也是知道的,咱们这瘦马行当,虽说也做的是贩人的买卖,可到底同那些丧尽天良的拐子不一样。咱们这里的姑娘,大都是真金白银从他们父母手中买来的,经过调、教以后,再转卖给那些盐商茶商,官绅富户。虽说也叫她们受些辛苦,可到底也是给这些女孩子一条出路。咱们这儿一等的瘦马,学的是琴棋书画,丝竹笙箫,二等的姑娘,学的是看账算筹,管家理事,便是最次一等的丫鬟,也能学些针黹女红,油炸蒸酥的技艺。可不是比那些目不识丁的粗鄙妇人要强得多?”
霍青毓闻言轻笑,且把手中茶盏轻放在桌上,因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做的还是活人无数的善事了?”
杨嬷嬷被讥讽的脸面一红,讪讪说道:“这倒是不敢说。只不过是人卖我买,你情我愿罢了。”
“那些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若不是有我们当做瘦马一般的养着,也不过是被家中父母几两银子卖给人做媳妇的命,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扎挣着一口饭吃。可若是有幸被那些盐商富户挑中了,吃穿用度上且不说,倘或再能生下个一儿半女,连带着家里娘老子都受益无穷——”
霍青毓嗤笑,随意问道:“你倒是舌灿生花惯会说话儿,不知道这些瘦马大多是个什么下场?比如被富商挑中了却遭家中大妇厌恶打杀的,没被人挑中不得不转卖流落到青楼楚馆的……说说看,大都是个什么下场。”
杨嬷嬷被臊的满面通红,支支吾吾了大半天,只好说道:“姑娘且别这么说,不拘是个什么下场,也都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姑娘倘若不信,且问问她们便知道了。老奴再不敢扯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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