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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琏撑坐起来,尽力让声音大到能让站在门口的赵昶听见:“眼下军情紧急,局势一日三变,既然此刻我还知形势,怎能不告知将军。”
他本力竭,但专注之下无形中整个人散发出惊人的光彩,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其他二人耳中:“生死原本天定,但胜负却在人为,将军,还请听我一言。”
赵昶还在犹豫,身边的许璟幽幽道一声“事关机密”退了出去,赵昶便走到近前,许琏一笑:“今日不说,也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
足足一个时辰,赵昶出来,发觉等在门口的许璟脸色不好,叹息:“你脸色不好,好好保重才是。”
“阿连同大人说完了?”
“嗯,不仅言战事,还提了其他。我让他安心调养,若只是心脉衰竭,还是能调养得好的。”
话说出来许璟凄然苦笑,却不说破,向赵昶道谢:“有劳大人挂怀。”
“这话生分,文允在我身旁近十年,大小阵仗始终在侧……也罢,不提这个,我尚有军务待理,先告辞了。”
“多谢大人探望。”
赵昶无奈地看着许璟,耳语般叮嘱:“你要保重。”得到许璟点头,这才去了。
自那日起许琏开始在家中养病,说是养病,实以昏睡居多,心脉衰竭,开的药里又有安神之物,就整日整日的睡,连醒着都是恹恹欲睡的神色。何戎曾在他清醒时前来探望,许琏却不肯见,任凭何戎隔着门说尽一切就是不理,后来竟又睡过去,再醒时二人吵了一架,因无他人在,也不晓得争执因何而起,总之最后何戎黯然而去,许琏寒症发作,咳了一夜,病情加重不少。
那场争执后何戎再登门都是在许琏睡着以后,常常是守上一两个时辰又赶回大将军府。许璟问过许琏争执的起因,许琏那日精神还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问题沉默良久,方答:“少说一句,他就少记住一句。若我真有什么,凡是我的东西,一样都不给他,无论是什么,阿兄自行处置就好。”
接着他颤抖,许璟揽住他的肩,许琏靠在许璟身上,说:“阿兄,我不想死。”
许璟心中大惊,故作严肃地呵斥,严肃的语气遮不住惶恐,有所觉察的许琏用冷冰冰的手攀住许璟,说:“过些时日动身吧,不然年前就到不了家了。”
仅此一句,许琏再不在任何人面前提生死,许璟为让他安心,让人陆续准备行装,就在一切妥当之时,许琏的病毫无预兆地加重,一直昏睡,隔好几天才醒上一醒,纵然用尽最好的药在许琏身上,也是石沉大海。
眼看就是一年的最后一月,大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可是许府中,却已无人有心思赏雪了。
“这雪下了好些天了吧。”
李云萝站在廊下,问随侍身旁的晴翠。小丫头神不守舍,明白李云萝在说什么,问句已经问出许久,仓促中答话更见慌乱:“……啊……,回夫人,第三天了。”
厚厚的雪积在院子里,一丝踏扫的痕迹也没有,目光及处银装素裹,甚是风雅。李云萝指着碎绢般的大雪,目中可见追抚之色:“往年遇见这样的大雪,父亲总是要约好友,在家中的凉亭以雪为题赋诗饮酒。开宴必用夜光杯,到了夜里雪光映上夜光杯,光彩莹莹,犹比美玉。”
“夜光杯?枝棱山就产夜光石……”
说到枝棱山已然悔了,硬生生收住,晴翠小心地觑觑李云萝,看她如何反应——枝棱山处是胡族与平朝疆域的天然屏障,平朝流放之人,大多送至枝棱山下为役。其地与胡族毗邻,常有劳役者被掳去胡族为奴之事。
李云萝不介意似的微微笑了,说:“夜光杯本不算珍贵,只是打磨费时,也就成了稀罕物。晴翠,你可知,当年父亲枉死,我全族流放到枝棱山下。若非……已不知磨出多少只酒杯了。”
晴翠跟在她身边六七年,对李云萝的脾气就算不能全知也是了解得十之八九,听她这样的口气神态惶恐益盛,作势要跪:“夫人,晴翠说错话了,夫人勿怪……”
李云萝伸手一托,没托住就由她先跪了一会儿,才说:“你没说错什么,想起罢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十指纤白,没有沾上丝毫风霜;然后她拉起吓得不轻的晴翠,还是微笑道:“好了,我还要问你,该给三公子预备的,都预备下了吗?”
晴翠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答话:“按您的吩咐,许安已经瞒着大人都给备好了。”
“那就好,也省得临来仓促。”李云萝颇为满意地显露出赞许之意,“或许就在这几日,但还是要留心瞒住他。他公务繁多,能少操一分心是一分,晓得了吗?”
“可是夫人……”
“怎么了?”
晴翠眼角泛红,摇着头没问出口。李云萝看了一眼,搭住她肩膀淡漠说:“人命系于天,与其抱着无谓的希望,不如把后事早些准备妥当。”
“是……”
这时许安快步而来,月余来始终愁云满布的脸上竟然带着微弱的喜意,见到李云萝后脚步轻快地过来,边行礼边说:“夫人,三公子醒了,精神也见好,说是要见二公子。”
复杂的神色一闪而消,李云萝沉默片刻,道:“那就快去尚书台请大人回来。三公子还说了什么?”
“说想梳洗更衣,到屋外赏雪。夫人,曾大夫开的方终于见效了,三公子比前头好多了,也愿意说话了。”许安越说越欣喜,激动中语调都变了。
“一切由他的意。先把熬好的参汤送去,再去一趟大将军府,把何大人也请来。快去。见到大人只说三公子精神分外好,要见他,知道么?”
“是。”
……
杜淮自鸿恩殿中面圣出来,看时候还早,特意绕路到尚书台探望许璟。见到许璟后大吃一惊,上次见面是去许家探病时,那时许璟虽消瘦不少但神情犹健,相隔半月再见,却已经完全是身心俱疲的模样。心酸油然而生,面上却挂上笑,杜淮扬声唤回奋笔疾书的许璟:“你这里怎么这样冷,没生火么?”
许璟手一抖,险些握不住笔,看见来客是杜淮,打起精神道:“靖直怎会在此,进来坐吧。”
他暂时放下手中事物,踱到屋角把不知何时熄灭的火炉重又点上,又从尚有余温的陶壶中倒了杯茶给杜淮。杜淮接过,落座后说:“刚从鸿恩殿出来,顺路来看看你。这才几日,怎么瘦成这样,精神也不好。”
许璟揉揉额角,不以为意:“年底诸事汇于一端,你又不是不知。瘦是没有,精神也还好。”
话虽如此,但眼底倦怠根本掩盖不了,杜淮不忍多在此事多加纠缠,便说道:“适才觐见时,正遇见刘松从鸿恩殿中出来。”
“是么。”许璟并不意外,“都殷的动作已经传到京中,陛下自是要召他问个清楚……何况较之将军,陛下怕是更愿信刘家父子。庆宥年间刘邵起义兵,也曾博得佳名,如今再兴出师勤王之举,也不知陛下做何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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