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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堆放着废弃的毛巾边角,蓬松极了,我踩上去蹦蹦跳跳:“这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突然,后方传来几声骇人的狗吠,我屁滚尿流地奔出去好远,这才敢回过头。一条漆黑的狼狗匍匐在周森的脚下,周森弯下腰,抓了抓它的后颈,对它更是对我:“大福,有人侵占你的地盘了?”
我蹑手蹑脚地折返回来,惊魂甫定:“大福?这是你的地盘?抱歉抱歉,不知者不怪啊。”
周森带我去下一户院落:“你想象的是什么样子?”
我和周森之间间隔一人的距离,小镇的夜晚祥和到寂寥,我摆臂摆得惬意:“一望无际的厂房,房顶高耸,上百条的生产线,女工们穿着蓝色的制服,黑色的布鞋,然后,有狗腿前前后后地叫你董事长,带着我们参观华丽的假象,哪知道……”
我自导自演,向周森脚前一蹿:“突然,有名女工扑倒在你脚边喊冤,说她们已被克扣工资长达一年之久,民不聊生啊老爷,青天大老爷救命啊。”
周森是我最得意的观众,他由衷鼓掌:“天马行空,耐人寻味。”
周森将我安顿在一位独居的大婶家中,他叫她“小妹”,他说村里人无论长幼,都这样叫她。五十岁上下的小妹给我们下了两碗打卤面,除了西红柿鸡蛋之外,还有虾仁木耳黄花菜香干香菇若干,鲜香浓郁。
下面的空当,我陪着小妹说话。小妹不敢相信地:“说是北京的房价都快一万块钱了?”
我摸不着头脑:“您是指六环?”
周森及时帮腔:“小妹,北京的房价已经三四万了。”
小妹更是不相信了:“瞎说,上海才一万块钱。”
我咯咯笑:“不瞎说,上海已经十多万了呢。”
周森从自己的碗里向我的碗里拣了两个虾仁,嘴里却说着其它的事:“乡下治安好,你大可以放心,我就住你隔壁院。”
我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得就像之前根本没有吞下过那见鬼的驴肉火烧。
午夜,我辗转反侧。孔昊和一切与之有关的人或事争先恐后地袭击着我,他们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部队,李真和孔妈妈在得到了孔昊的默许后,端着刺刀来刺我的胸膛,她们一个穿着套装,一个穿着真丝连衣裙,这回全是迷彩的颜色。我的枕巾上绣有“安家家纺”的字样,而我却始终无法安眠。
隔壁院,周森躺在院子中的躺椅上,姿态纯朴。我才一露面,他就转过身来,并不意外:“睡不着?”
我走上前,坐在躺椅旁的马扎上,不承认我的心事:“择席。”
周森递了把扇子给我:“这里的蚊子可都是狠角色。”
我盘腿而坐,在矮小的马扎上像表演杂技一样保持住平衡,用扇子驱蚊。
乡下的月光无比皎洁,将周森的嗓音渲染得神圣:“毕心沁,你哪里都好,只有一点……”
我急忙打断他:“别,先别说那一点,先说我的好处吧。”
周森失笑,无奈地摇摇头:“你认真,自然,不矫揉造作。你分明对钓鱼不感兴趣,却还是迁就了我整整一天,你不怕日晒,也不怕雨淋,你不愿意坐我那还算高级的‘大宾’,反倒愿意去摸味道欠佳的鱼饵。还有,你善良,你在乎喜喜的感受,不能忍受有人伤害她,而当她……伤害了别人,你一样于心不忍。你在乎孔昊,为了他那该死的轻视而迁就他,甚至自轻……”
周森又一次失去了他的泰然:“毕心沁,这就是你唯一的愚蠢之处。”
我的肉体静止了,精神也休眠了,只余下心跳残存。我像是在聆听一曲动人却深奥的乐章,享受,却只能听得一知半解。我知道周森是在赞美我,这并不是稀罕事了,而我却不知道,我是否有他描绘的那么好,而我在乎的孔昊,是否也像他一样认为,我有那么的好。
“如果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么瑕不掩瑜,你愿意吻我吗?”我的位置让我不得不仰着头,像是在请求周森似的。
也许我的缺点中应该再加上一点:随波逐流。我受了周森的蛊惑,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蛊惑了我,如果说孔昊对我的背叛给我固有的人生判了死刑,那么周森则是我末路上最无法抗拒的诱惑,有如服刑前的最后一顿美餐。
周森对我俯下头来,他那清凉的双唇令我的心灵无比安宁,这份安宁无关心跳,相反,那颗隐隐作痛的心像痉挛似的,跳得像要挣脱我的躯壳,可我偏偏感觉,安宁极了。
我终于在马扎上失去了平衡,周森的手臂及时地垫在我的脊背下,让我在我们双双摔倒在地时,没有察觉丝毫痛楚。我们没有停止亲吻,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小镇,在月亮也偷偷躲进了云彩之时,吻到快要喘不上气来。
天蒙蒙亮时,我和周森动身返京。小妹将装有四个驴肉火烧的塑料袋塞进我手里,别有深意地:“森子是个大好人,救活了县里几十个小厂。”
我一道补眠,半睡半醒地,将头偏向窗外,对周森连看都不看。后半夜,“安家家纺”的枕巾发挥了奇效,让我一夜无梦,可我仍是睡不饱似的,不想醒来,不想服刑。
我的小粉果然赢得了一张罚单。周森掏出钱包就要掏钱:“算我的。”
我撕下罚单,钻上车:“是我自愿的好不好?”
周森碰瓷儿似的挡在小粉前,我不得不按下车窗。到了北京他仍企图蛊惑我:“毕心沁,偶尔活得自私一点可不可以?”
说完,周森的视线落在了我后座上的行李箱上。他的眉头微微一紧。
我像菜鸟似的生涩地倒车,然后踩下油门逃之夭夭了。
单喜喜从派出所给我打来电话,泼妇似的:“快来救驾!”
我开着车一边过关斩将,一边训斥她:“单喜喜你丫认了个干爹是不是?你还有没有底线了?你对得起你亲爹亲妈吗?对得起我这个将来还得给你当伴娘的姐妹吗?”
单喜喜顿了一顿,改为抽抽搭搭:“少废话,快来,来了就真相大白了。”
等我到了派出所,左顾右盼生是没把单喜喜认出来,直到坐在墙根儿底下的她做贼似的跟我招了招手。单喜喜一脑袋的大波浪不翼而飞了,残存一层参差不齐的毛茬儿。我扑过去抱住她的头,仔细研究:“假发吧?不好看,咱摘了吧,我不骗你,真不好看!”
单喜喜眼圈顿时就红了:“毕心沁,你别抠了,这他妈是我头皮。”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啪啪地掉:“对对对,我有印象,米兰时装展上都是你这发型,今年最的发型,好看,绝了!”
单喜喜的眼泪也掉下来了:“真好看的话,那你也来一个。”
“喏,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薛导。”单喜喜的下巴撇向一名正向我们走来的男人,“我那支洗发水广告全仰仗他推荐的我,这会儿正筹拍一模特题材的电影,不出意外的话我是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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