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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咿咿呀呀的腔调,是坊间流行的曲。血君放下酒杯,挥退唱到兴起之处的女人,惊讶地说:“怎么来得这么快?不再多陪她几天吗?”我说:“我拖不起。”如果说这世上我会怕谁,那一定是离,她只要看我一眼,我的意志就沦为风中的残烛。我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我,再不走,我就很难脱身了。我说:“不光我,魔界也拖不起了。这一刻已经推迟了二十年,你们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不是吗?”我说:“本来处境就不好,我哪能给你诟病我的机会。”血君咬了咬嘴唇,说:“我什么时候逼过你?阿玖也没有。是你对过去太介怀,谁也不相信。”我打开了血君身后的暗门。香案上有一盏古旧的青铜灯,是合我与血君二人之力造出的宝器,名唤离魂。手执此灯,可将魂魄完整地从肉身中剥离,穿行阴阳,畅行无阻。仙族把莲烬封印在了极为隐秘的地方,月君上界去寻,至今没有音讯。不得已,我只能点燃离魂灯,暂离身体,把莲烬唤醒。我是莲烬选中的人,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困难,要的只是决心。我点燃灯芯,透过跳动的火苗,看到一张苍白的脸。离没有睡着,她赤着脚来到我面前,眼底发青。“你要做什么?”她问。这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不敢回答。我没有完整的魂魄,一旦抽离,体内的一魂一魄都将回到莲烬身上。魂魄归位,魔帝苏醒,而我,我会怎么样,无法预测。或许消失一阵子。或许永远消失。这是身为夜君的宿命,我以为我能坦然接受。但此刻,我痛恨宿命这个词!“哎呀!”我忽然大叫一声,血君吓了一跳,我说:“我该走了,很快就回来!”离抓住我的手,说:“撒谎!”她说:“嘴巴在说谎,眼睛却是不会骗人的。”离扳正我固执的脑袋,指尖放在我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又凉又湿。我捂住眼睛,慌张地擦掉,但很快又有新的眼泪流出。离抱住我,手臂慢慢收紧,好像这样我就无法在她手里脱身。要说什么,我能说什么?让她安心,让自己下决心!“离啊……”说出来的只有叹息。我紧紧地贴着离,魂魄渐渐飘移,她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僵硬,睁大眼睛,嘴巴动了动,想要叫我的名字。离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一直是我追着她大喊,现在她终于站到了我的位置,想要叫我回头,却,叫不出口。我忘了告诉她我的名字,我以为她知道。原来她不知道。我听见血君说:“夜君的名讳,叫做莲初。”仙族把莲烬封在一口井中,九九八十一阵,每个阵法都有一个幻境入口,足以令人醉生梦死。只可惜,幻境之所以害人,只因心中有念,天界的理法条律,于莲烬而言,不过笑话。他们说,天,魔尊冲破封印,活过来了。他们说,不可能,他不是魔尊,他只是夜君!他们说,是魔尊,是魔尊,真的是他!诛杀临渊,血洗无上神君府,我是莲初,也是莲烬。早在我抛弃夜君身体的那一刻,我们的神识已经合二为一。魔帝临世,深渊大殿,万魔欢呼。距魔界纪年还有七十九年,山林堆积白骨,风里装满黄沙,天空飘起血雨,大地遍布妖灵。这一次回归,比起七日节,更为疯狂。而在灯火阑珊处,水色长衫的女子鬓间插着一支碧玉莲花步摇,临水而望。莲烬看着水中的倒影说:“你动情了,何其愚蠢。”莲烬说:“我让你代替我掌管魔界,可没有让你代替我去爱一个女人。”俯视苍生的帝尊,怎能容忍自己去爱一个妖?他的夜君,当然只能忠于他,危险的感情,绝不能有。水中倒影骤然扭曲。莲烬露出冰冷的笑意。“混账东西,我可不愿意看到自己为情所困的丑态。”他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她对你是真心,我许你做回夜君。”我在莲烬的魂魄中,只占很小一部分,如一个断断续续的梦,挣扎着,传达意念,他的一行一止,我无法左右。可笑的是他和我说真心,在这魑魅魍魉欲念横流的地方,第一个认真和我说起这个词的,竟然是大魔王。难道他在期盼什么。我宁可相信,那只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我眼里不能有他以外的任何人,我为一个女人迟了二十年,微不足道的二十年,却把他激怒。都说夜君是帝尊庇佑下的混世魔王,但我始终明白,因为给过我太多,所以收回的时候格外地狠。我的小梨花和魔界至尊的帝王上了床,我听见她在哭,好痛、好痛,不要,我伤心地想,如果我不做夜君,你能不能放过她,可后来她就要了。没有女人能抗拒莲烬没日没夜地恩宠。离嘴里说着不要,心已经出卖了我。和莲烬共用一个身体,我知道她下面有多湿,像潮水一样汹涌,和我在一起的离,不会这么银荡。有了新男人的离不需要我了,这男人和我有一模一样的脸,可不论是阿玖还是离,都比较爱他。我是假的,是多余的。离跟着莲烬出入深渊大殿,她的眼里只有他。青白的皮肤,专注的目光,温暖的嘴唇,没有一样属于我,她应该是已经忘了我。我想我该走了。“桑林幽兮,兰佩琼琚。桑林远兮,与子同车。桑林美兮,清风。桑林静兮,与子同梦。”“君舞衣如蝶,风动纱如雪,若得长相依,共看花间月。”……天庭的女仙驾着车辇环佩叮当,花魁的歌音在热闹的欢场肆意游荡,忘川河来往皆是寂寞的魂魄,亲亲故故,因因果果,都当成礼物,献给你。我的主人,我把我的记忆我的爱情我的眷恋统统献给你,希望你快乐满足。……十年?二十年?我不知道是多久,细碎的啜泣把我从混沌中唤醒。我有了知觉,睁开眼睛,天青色的织物上零星染着婆罗门花香气的血,我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恭喜,已经活了。不过还不能动,你多陪他说说话,会好的很快的。”以为眼泪会啪嗒啪嗒地掉我一脸,可看到我眼珠在转,离就不哭了。她说:“他真的不会再见我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反正不是因为我回来了而欣喜。那个声音回答她:“捅了帝尊一刀还活着的也就只有你了,别不识趣。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劣等血统的妖,难道还妄想当帝后。”“何况,是你自己选的夜君。”离这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她朝我笑,美好的嘴唇一张一合,“莲初。”我的名字原来如此动听,只是再动听,她的眼神都是空洞的,很像那些堆积如山的傀儡。她依然安静美丽,但那样的美丽隔着一重纱,细瓷一样的面孔透着不详的骨灰色,是我最忌讳的模样。如此敷衍的笑,只因悲伤掏空了灵魂。莲烬成全了我们,莲烬不要她了。我问离:“为什么要刺杀莲烬?”离说:“他对我不是真心。”她感到了屈辱,付出真心的人才会感到屈辱。又是“真心”!大魔王和我赌她的真心,她想要大魔王的真心!这两个人一个傻一个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什么身份。庆祝我又活了,新晋升的几位魔君和妖君带了礼物来拜见我,其中一位身后跟着一个紫肤红眸的女妖,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低头煮水的离,既期待又害怕。带她来的妖君说:“这是沧澜山最漂亮的一只了,夜君笑纳。”这样大胆。漂亮有什么用?想一想碎了一地的傀儡离,这女妖可能活不过一天。离会走过去,用一壶滚烫的水从她漂亮的脑袋上浇下,我不会阻止的。女人的外表越是柔美,就越有一颗不妥协的心,所以她才对莲烬下手,明知道杀不了,还是要下去那一刀。离提了水壶给他们斟茶,沸腾的液体满出来,那不是茶是可口的妖血,煮熟了也烫不死人。到了跟前,女妖说:“谢谢姐姐。”“我还不到一千岁,不是姐姐。”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像你这样花枝招展的妹妹,我在帝尊那里一杀一大把的。”女妖求救似的往我身旁靠了靠。离盯着她说:“先挖掉眼睛,再拔出舌头,剩下的用冰镇住,拿刀片一片,白水涮了蘸醋吃,没什么味道,但是入口即化,滋补养形。”她眯起眼睛说得很像一回事,妖君豁然站直,扯起女妖衣袂说:“既然离姑娘不能容人,我们也不是非攀这门亲不可,往后十一重天再乱,我山鬼一族绝不插手。”我从案上滚下来,把头埋进侍女的腿里笑,她不知道我为什么笑成这样,结实的小腿冒出小小的颗粒。离说:“没有人陪我吃,我自己每天吃四顿,肉还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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