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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这行干多久了?”段石碑问。
“半年多了。”黄静风说。
“工资高吗?”
“2000多吧——不算那些冥钞。”
“嗯。”段石碑一笑,“看来你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
“人事关系比较简单是真的。”黄静风走到那个冷冻屉前,把掀开的白色布单重新覆盖在死者的脸上,然后问段石碑:“你还需要再和他说说什么告别的话吗?”
“我不认识这个人——这具尸体。”段石碑说。
“哦。”黄静风把冷冻屉轻轻推进了冰柜里,那些白色的寒气也像长长的舌头一样缩了进去。
段石碑说:“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
黄静风摇摇头:“你想,我也许会问你: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去亲或者吸那具尸体?可是这些其实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殡仪工,我来应聘这份工作纯粹是因为这份工作比较好找,没那么多人和我竞聘,应聘条件只要胆子大、有力气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我服务的客户从来不跟我提意见——比如责备我抬他们的姿势不标准,或者他们的床板太硬、睡觉的房间温度太低——当客户不爱说话的时候,我想我保住这份工作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闭上嘴巴。”
段石碑眯起眼睛,狭窄的眼皮间放射出十分欣赏的光芒:“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份兼职——无需竞聘、人事关系简单,客户很少提意见,不需要收货人签字。”
黄静风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说说看。”
段石碑从黑色的风衣里掏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报纸,打开,指着上面一张照片说:“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黄静风接过来看了看,照片上是一辆撞在树上的出租车,右前脸完全变了形,活像是刚出锅的一大坨金属麻花,透过脏兮兮的车窗,隐约能看见司机歪在肩膀上的一张圆滚滚的脸,闭着眼睛,神情十分痛苦。
照片的题目是“今晨一出租车司机猝死”。
似乎有一点印象,又似乎什么印象都没有,黄静风摇了摇头。
“提示一下,上周五,早晨,在你们医院门口。”段石碑说。
啊!想起来了,是那辆险些撞到自己的出租车!
当时他刚刚下了夜班,走出医院大门,在旁边的早点摊上买了一份鸡蛋灌饼,一边啃着,一边揉着酸涩的眼皮过马路,就听见“嘎吱”一声,一辆出租车在距离他小腿不到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就骂:“你找死啊!”
他冷冷地看了那司机一眼,说了一句话。
我说了什么来着?
“你说——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晨。”段石碑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提示道。
哦,对,没错,我是对他说——“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晨”。
那个司机气得不行,掀开车门就要跳下来跟自己动手,多亏后座的那个急着赶路的乘客催促他快走,他才骂骂咧咧地恨恨而去。
“我当时就坐在那辆车里,坐在车里的那个乘客就是我。”段石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而且,他撞到树上的时候,我还在车里。”
黄静风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预言很准确,甚至可以说是精确。”段石碑说,“你说他活不过那天早晨,结果他开出去没有一里地就撞在了一棵树上,警察赶到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死因是什么?”黄静风指着报纸上的照片问,“总不至于是撞死的吧,看上去他没有外伤啊。”
“难道你不知道他的死因?那你凭什么说他活不过那天早晨?”
“嗨,纯粹是我一时生气,信口瞎说的。”黄静风说。
“这样啊……”一丝失望的神色划过段石碑的脸,他慢慢地转过身,向太平间的外面走去,当他把手掌贴到冰凉的玻璃门上准备向外推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黄静风的声音:“我说,那个司机不会死于心梗吧?”
段石碑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嗯……刚才我说,那时纯粹是一时生气信口瞎说,也不准确。”黄静风的眼神有点恍惚,像是在整理混乱的思路,许久才说:“虽然事情发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也只看了那个司机两三眼,但是有些感觉就像……就像天空中一下子打起了无数道闪电,却击中了同一棵大树,那棵大树就是我的判断:那个司机看上去体型肥胖,很不健康,一般人愤怒的时候,应该是脸涨得通红才对,可是当时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左手捏成个拳头死死地抵着胸口,额头上还有几滴汗珠——这大冷天的,他又是个开出租车的,差点撞上人就会出一身冷汗?不至于——而这些都是心梗即将发生的先兆。”
段石碑盯着他问:“就算是他的心梗要发作,你怎么敢断言他活不过那个早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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