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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3进村（第1页）

在山里住过的看官都晓得，山水（山洪）来的时候，轰轰隆隆的，又急又猛，但只要天上的雨停了，过不到好久，山水也就跟到停了，在山坡上留下一条条有深有浅、有宽有窄的沟。现在莽哥就站到这样一条山沟跟前，只不过这条山沟又深又宽，沟里的水已经断流了，只有沟底的水凼凼里还有些积水，两边都有些乱石头，对面还是密密麻麻的树林。莽哥小心梭到山沟底下，看到水凼凼里的水很清，还有些客妈秧（蝌蚪），晓得这里的水不算脏，捧了几捧喝了，爬上对岸，顺到山沟往下走去——他实在不想再钻树林了，顺到山沟走，起码还能看到天。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又飘起了雨星子，莽哥重新穿上雨衣，走了没得好远，看到右边有条小路，斜斜的伸进树林，欢喜醸了，他晓得，有路的地方离人就不远了；在深山老林里转了二十多天，现在总算又回到有人的地方，硬是有点两世为人的感觉。莽哥顺到小路走进树林，变得谨慎起来，端起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小心的向山下摸去——他还不想将将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就遭鬼子干掉。

莽哥正走着，突然从背后的树丛里，猛的窜出来一个人，朝他扑过来；莽哥听到响动，往旁边一闪，抡起枪托砸下去，却一眼看到那个人身上穿的像是国军军装，于是硬生生的停住。那个人扑空了，摔了个狗抢屎，正要爬起来，遭莽哥一脚踩到背上，枪口指着他脑壳，小声喝问道“不要动，动就打死你！”

那个人还没有搞得赢（来得及）开腔，前头一个灌木丛后面，又站起来一个穿襟襟挂绺绺（形容衣裳破烂的样子）的人，喊道“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手，从灌木丛后面走出来，莽哥枪口一抬，指到他，脚底下也没有放松，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莽哥看到他身上的衣裳虽然襟襟挂绺绺，但仍然能辨认出是国军军装，中国话又说的那么流利，而且，这两个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跟他以前见过的鬼子不大一样，心里已经承认了他们是自己人。

那个人也就三十岁将出头，小脑壳，尖下巴，留着两撇细细的八字胡，但身体还算健壮，看上去和脑壳有些不成比例，听到莽哥问他，赶紧答道“我们是新28师的，兄弟，你呢，你是哪部分的？”

莽哥听到是新28师的弟兄，哦了一声，枪口垂下来，松开脚，伸手拉起脚底下那位，笑道“我是新38师第113团搜索连的，两位啷个称呼？”

从灌木丛后面出来的那人听了，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冲莽哥竖起大拇指，道“呵呵，新38师第113团搜索连，兄弟你来头不小啊，第113团在仁安羌的神勇，弟兄们早有耳闻，失敬失敬。”说着，整了整烂朽朽的军装，指了指先前遭莽哥踩到脚底下的那个弟兄，又说道。“在下雷珲，新28师第83团八连连长；他姓马，叫他小马就可以了。”【朱二娃按当时新28师下辖第82、第83、第84三个团】

莽哥听说对方是个连长，又看到他脏兮兮、烂朽朽的军装上，确实挂着中尉军衔，连忙立正敬礼，喊道“报告长官，第113团搜索连一排五班一等兵朱叔广向你报到。”

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总算找到兄弟部队的人，尽管只有两个，但至少有个伴，莽哥心里踏实了很多。雷珲举手还了礼，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什么长官不长官的，都是兄弟，都是兄弟。”说完，接着问道“怎么，兄弟，就你一个人？是不是也跟部队打散了？”

于是莽哥把自己啷个从卡萨上了甘高山，啷个在老林子里头转了二十多天的事情历简单说了一遍，雷珲听完，再次竖起大指拇，说道“兄弟不愧是搜索连出身，确实厉害啊。”说着，长长叹了口气，道。“唉~~~~，我要是能跟兄弟你一样，在第113团那样的部队里，跟鬼子硬拼一场，就是死了也值得啊。可惜我们新28师，在曼德勒一枪未放，上峰就下令撤退了，最后弄到一败涂地，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接着，把他们的情况也跟莽哥说了原来五月初，雷珲他们一个连跟到第5军向密支那撤退，快到瓦扎的时候，遇到鬼子第56师团一个大队的鬼子阻截，雷珲、小马还有炊事班长老汤，跟大部队打散了，跟莽哥一样，在树林里迷了路，雷珲跟老汤、小马三个，一路东躲西藏，弹药打得精光，枪也丢了；全靠雷珲和小马打猎出身，找些野果、草根、树皮、山耗儿、鸟蛋吃，才没有饿死。好不容易走出老林子，本来打算继续撵大部队，哪晓得半路上又碰到鬼子搜索部队，只好一路打打藏藏往南来了。老汤为了掩护雷珲跟小马两个，一个人引开鬼子后，下落不明。

雷珲先前听说过史迪威去了印度，看到撵自己的部队已经没得希望了，干脆从瓦扎往西过来，准备跟到去印度；两个人一路上尽可能从没得人烟的地方走，加上人少目标小，倒是没有再碰到鬼子；不料在这里碰到莽哥。

雷珲看到莽哥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腰杆上还有把日本刀，默到（以为）是鬼子的侦察兵，本来想躲过去算了，哪晓得小马性子急，忍不住扑出来，想干掉莽哥。亏了莽哥眼睛尖，一眼看到他的军装，不然小马可能已经成了枉死鬼。

莽哥只是个小兵，平时都是上头让他做啥子，他就做啥子，自然不晓得新28师生了些啥子事，也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他们现在在哪里，下一步该啷个办，于是问道“这里是啥子地方？雷连长有啥子打算？”

雷珲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从地图上看，东边应该有个小镇，叫钦台镇，从钦台镇往北十公里左右是格杜，东南是卡萨”。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喊小马帮忙拿到手上，指着地图对莽哥说。“朱老弟请看，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这个位置。目前这一带已经沦陷了，到处都是敌人，往北走敌人更多。我听说史迪威将军已经去了印度，我想，咱们也顺着这条路线去印度，到了印度就好办了，那里是英国人的天下。只是我们现在只有三个人，能不能冲出鬼子的包围圈还是个问题。”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小马突然开腔说道“冲得出去又怎样，冲不出去又怎样，大不了拼过鱼死网破；再说，缅甸以前也是英国人的天下，还不是一样被鬼子占了？”

小马年龄不大，看样子不到二十岁，个子也不高，生得憨头憨脑的，他这句话却正好说到莽哥的心坎上，开始有点喜欢他。相反，莽哥对这个叫雷珲的连长，心里反而有些抵触，说不清为啥子，只觉得他有点装腔作势，但毕竟别个（人家）的军衔比自己高，对自己还算客气，当下也不好说啥子。

莽哥还没有开腔。雷珲瞪了小马一眼，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小马看看莽哥，看看雷珲，退到一边不开腔了。莽哥皱起眉毛，看了雷珲两眼，心想官不大架子不小啊，不就是个连长吗，摆啥子臭架子？实际上，莽哥也有点误会雷珲，他跟小马是同乡，雷珲当兵早，凭一手好枪法，在部队混了个连长；后来，小马的妈老汉儿（父母）看到雷珲在部队里混得还算风光，就喊他把小马也带出去了；按班辈算，雷珲算是小马的老辈子（长辈），在小马面前拿拿架子，也说得过去。雷珲看到莽哥有点不安逸，转过脑壳讨好的问道“朱老弟，你看这样行不行？”

他晓得，现在的情况是多一个人就多份力量，看到莽哥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转了二十几天，枪支弹药、钢盔、背包一样不缺，背上还有把日本刀，比自己两个强多了，要是有他一路，二回（以后）碰到事情，无疑又多了层保障，因此有意讨好莽哥。他自然不晓得，莽哥在深山老林里，最少有两回差点送了命。

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莽哥脱了雨衣叠好，塞到背包上，听到雷珲问他，语气十分平淡的说道“我听雷连长指挥。”

雷珲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挺挺腰杆，本来想威风一下，只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得半点威风可言，不免有些遗憾，道“那好，我们现在向南去，找到卡版公路，顺着公路去版勐！”

说完，带头向南走去。小马从灌木丛后面拖出一个脏兮兮的背包，走到莽哥身边，看看他身上的装备，羡慕的说道“朱大哥，你可真富裕啊。”

莽哥看到他两个连把枪都没得，只有小马还有把刺刀，问道“你们的枪呢？”

小马憨憨的笑了一下，答道“子弹打完了，带在身上嫌累赘，丢了。”

莽哥又问“那要碰到鬼子啷个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