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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忧虑,见万福快步走了进来,他忙问:“五绝都请到了?”
“是。卑职怕底下的人行事不周全,其他三绝倒好说话,作绝张用和相绝陆青,不是轻易能召得来的。卑职便骑了马,一个一个亲自去请。五绝都已应允,明日一早来府中,查看那车子。”
顾震这才放了心。这梅船案将汴京五绝全都卷了进来,像是特意谋划的一般。但五绝入局,缘由各个不同。他细想了想,这既是巧合,也是注定。
那梅船如一颗石子,丢进水中,倾动整个京城。朝廷又按住不提,凶案只在民间不断蔓延。力之所至,如同暗流,自然汇向低凹处。也如银钱,于朝廷管束之外,看似在各行各业、各家各户间任意流转,其实,最终都难免聚向富商巨贾。五绝便似那最凹处的五大豪富,即便清冷如陆青,那隐居院门也迟早被人敲开。这并非人寻事,而是事寻人。既是寻,自然便会寻到最绝处。
他感慨了一阵,才起身归家。有了五绝相助,他心中安实了许多,躺倒在床上,片时便入了梦。
二、相会
顾震醒来,见窗纸上天光已经透亮。
他忙起身,胡乱洗过脸,饭都顾不得吃,套上公服,急骑了马出门。等赶到开封府时,门吏说五绝都已到了。
他快步走到厅侧的客间,见两排客椅,左边讼绝、牙绝,右边斗绝、相绝,万福坐在下手陪着吃茶,诸人都默不作声。赵不尤正身端坐,正在读最新邸报;冯赛轻叩手指,低眼默想心事;梁兴抬头望着对面墙上那幅蔡京墨迹,手掌不住拍按扶手;陆青则肃然静坐,凝望窗外。独不见作绝张用。
顾震抬腿跨进门槛,才发觉张用站在墙角,正在细瞧那盏鹤形立地铜灯,手指捏着那长喙,嘴里啾啾低唤。顾震不由得暗暗笑叹:好一幅五绝相会图。
五人名冠汴京,彼此之间却无甚过往,这是头一回共聚。他们虽一起卷进这梅船案,却各在一支,并无直接关联。每一支又都丛杂纷乱,即便想谈论,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寻着话头。何况此案关涉重大,乍然相见,更不便轻易开口。另外,顾震也忽然发觉,五人禀性才干虽各不同,却有一个相似之处:都非同流合俗之人,皆不爱与人泛泛相交。即便冯赛终日游走于商贾之间,也只以礼待人、以信自持,极少虚情应付、假意求欢。
顾震忙笑着走进去:“抱歉,抱歉!这一向每日不到五更天便已醒了,偏生今天竟睡过了时。”
其他四绝都微微点头,张用却回头笑道:“你怕是特地来晚,好叫我们眼瞪眼,看谁能瞪赢,再比出个瞪绝来。”
“哈哈!恕罪、恕罪!难得五绝相聚,本该好生贺一番。但事情重大,咱们就不必拘于虚礼。今日请五位来,是为那梅船案。这案子重大无比,又繁乱至极。既然你们五位全都卷了进来,咱们就一同商讨商讨,看能否理出个头绪。就由讼绝先起个头?”
顾震坐到了主位,张用也回到自己椅子上,敛去了面上那嬉笑神色。
赵不尤搁下手中那份邸报,低头略沉思片刻,才沉声开口:“这梅船案看似始于梅船,其实只是集于梅船、现于清明,事件因由至少始于去年腊月。至于究竟缘于何事、发自何人,至今不明。目前只知上到那梅船的紫衣客是其中关键。我这里共出现三个紫衣客。不过,其中两个只是替身——”
赵不尤将章美、董谦、何涣、丁旦等人的经历细述了一遍,最后又道:“其中真正紫衣客应是何涣,但何涣又被样貌酷似的丁旦调换。丁旦则中途逃走身亡,有人又用董谦替换了他。至于章美,上的则是假梅船,缘由是有人欲害宋齐愈。从这几道调换中,可以断定一事——紫衣客是何人并不要紧,只需样貌周正、体格略魁梧,穿耳洞,着紫锦衫。”
冯赛想了想,轻声道:“如此说来,还可再断定两件事——”
“哦?什么事?”顾震忙问。
“其一,这紫衣客恐怕是个诱饵,诱使人去那梅船上劫夺;其二,劫夺者并未见过紫衣客,只凭大致样貌和紫衫耳洞去判断。”
“有道理。”顾震笑赞,其他人也一起点头。
梁兴接过话头:“紫衣客不是寻常诱饵,必定身负重大干系。我这边要劫夺他的是方腊。至今方腊手下宰相方肥仍潜伏京城,继续追寻紫衣客下落——”他将自己这边的情势讲述了一遭,“想劫夺紫衣客的,还有冷脸汉一伙人,至今不知这伙人来历,更不清楚缘由。”
张用笑起来:“赵判官那边有高丽使,豹子兄这边又是方腊,我这边也是他国间谍——”他将自己所涉所知也讲了出来,“首犯银器章诱骗天工十六巧,偷盗天下工艺图,又向北逃到了黄河边,恐怕是辽国派来的,唯有辽国才会如此贪羡我大宋工艺。”
冯赛也将自己一连串险遇讲了一遍,最后思寻道:“赵弃东所图恐怕绝不止是那八十万贯,否则他骗到百万官贷后,便可抽身离开。他却拿出二十万贯来搅乱鱼猪炭矾四大行——”
赵不尤听了叹道:“商如链条,一行连一行,此乱彼必乱。他这是意图引发整个汴京商行紊乱。汴京乱,则天下乱。”
冯赛点头沉吟:“他之所图,的确并非区区钱财,人也绝非单枪匹马,背后自然有人操使。你们所涉既然是高丽、辽国和方腊,所剩邻国,西夏最近,莫非这赵弃东是西夏派遣?”
赵不尤点了点头:“仁宗年间,有个士子,名唤张元。由于累试不第,便向西潜逃,投靠西夏,得了国主李元昊重用,出谋划策,于好水川一战,大败我宋军。此后,屡有落榜士子效法于他。这些人熟知大宋内情,晓得从何处下手最能切中命脉。赵弃东假借于你,便占住了汴京商行枢纽,恐怕真是西夏唆使——”
顾震听了,越发震惊,忙问:“陆先生,你那里可有紫衣客?”
“有。不过并没有上那梅船。”陆青将王伦、王小槐之事细细讲过,而后道,“目前所知,王伦是受了杨戬指使,并于正月赶去了登州——”
“登州?”顾震大惊。
张用笑问:“登州有何大机密?”
“不知诸位是否听过‘海上之盟’?”
赵不尤点了点头,其他几人却都是头回听到。
“此事极隐秘,只可在这屋中说及,万莫传到外面——”顾震压低了声音,“六年前,金人阿骨打立国,此后不断抗击大辽。金人勇悍异常,北地有谚,‘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大辽果真难抗其锐,节节败退。辽国五京,两京迅即被金人攻破。那时枢密童贯恰好出使辽国,有个燕京文士,名叫马植。他献策于童枢密,大宋可联金抗辽,夺回当年被辽国所占的燕云十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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