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瓣儿朝邓楷偷偷一笑,抬脚迈过门槛,跟了进去。那都管并不回头,边走边问:“你要查问什么?”
“一共六件事:一、先去看那埋藏手臂之处;二、瑶华宫可有男子混入?三、发现手臂前几日,进出宫门的女冠;四、那几日可有宫外女子进出?五、宫中可有人认得左手生了六指之人?六、宫中近一个月来,可有异常?”
“第一件,巡照带你去看;第二,瑶华宫常日只开这一道侧门,绝无男子敢走近门前台阶;第三,进出宫门的女冠,叫巡照给你列个单子;第四,瑶华宫并非一般道观,除非宫里贬放妃嫔,从不许宫外女子进入,正月以来,你是头一个;第五,我已问过,并没有谁认得六指男子;第六,瑶华宫不许有异常。好了,你请便——”
都管说罢,仍不回头,快步向前,走进前殿,留下那个年轻女冠陪着瓣儿。瓣儿这才明白,都管口中的“巡照”正是这年轻女冠。巡照是宫观中监察一职,执掌规令,协理宫事。瓣儿看她虽只比自己年长几岁,却面色苍白冷肃,透出些凌然威严之气。她只冷扫了瓣儿一眼,清声说:“请随我来。”便向前殿侧边的一条青砖路行去,瓣儿忙快步跟上。
头一回进到这瑶华宫,瓣儿不住扫视四周,中间是接连三座殿,灵宫、玉皇及藏经籍的三清阁。两侧是一排排院落,比其他道观格局小许多,但檐宇清峻、雕栏精巧,多出一种秀整之气。地面尽都是青石砖,清亮光洁。沿着周边黄土刷饰的围墙,全都是高茂古木,满眼葱郁。沿路极少见到女冠身影,偶尔走过一两个,也都低眉敛容、神情谨肃。四下清寂,连脚步声、呼吸声都比常日显重,瓣儿不由得浑身一阵阵发冷。
走到后院,是一大座院子,但乌漆院门紧闭,里头只间或传来咳嗽、洗涮、拍打衣物声,此外只觉得那是一座空院。瓣儿猜测,这必是幽禁嫔妃之地,哲宗孟皇后恐怕便在里头。她二十三岁时被诬为“阴挟媚道”,废居于此,当今官家即位后,虽曾将她召还宫中,但旋即又贬回这里,至今已近三十五年。
瓣儿心想,这冰冷院子,自己恐怕一天都受不得,何况三十五年?除了孟皇后,里头不知还囚禁了哪些含冤妃嫔。不知将来能否寻到机缘,来替她们查清冤情?
她正想着,那巡照朝她冷眼示意,随即拐向左边,沿着那冰冷大院子的外墙巷道,向南走到瑶华宫后院,一片池水,四周错落种了些花木,清幽中透出些萧疏寒意。靠后墙,是一排六座小院落。其中一个院里传来狗吠声。
那巡照引着瓣儿沿花木间碎石小径,来到西墙附近,那里种了一大丛芍药,枝叶鲜绿。巡照伸手指了指叶丛后面,瓣儿凑近弯腰一看,那里泥土被挖出了一个小坑,里头隐约还有些乌黑土粒,应是血迹所浸。她注视片刻,直起身,环视四周。在这里偷埋人臂,后边那一排院落里住的人最便宜。其中,靠西这两个院子尤其近便。
于是,她问:“后面这排院落里,住的都是哪些人?”
“这后面住的是瑶华宫二十四位执事,四人一院。我住在第二院。”
瓣儿记不清二十四位执事究竟有哪些,便问:“能时常出入瑶华宫的有几位?”
“只有都厨、经主、化主、公务四人。都厨每日清早去菜市采买油米菜蔬,经主每一旬出去寻买一回经籍,化主主掌募化,公务管领宫外房田租课,后两位执事须不时进出。”
“宫里人向外携带物件,可会查问?”
“宫中物件,严禁带出,出宫都会细查。”
瓣儿听后,点了点头。在家中,她已与哥哥赵不尤商讨过。瑶华宫门禁极严,男子极难混入。何况那手臂十分粗壮,六指人身材也一定健壮,更难蒙混入宫。即便混入,他身死之后,尸首其他部分也难掩藏,除非将剩余尸身带出宫,这又更难,因而,六指人应该是死于瑶华宫之外。
若真是如此,此事则更加古怪,为何有人冒险将两只手臂带入瑶华宫花园去藏埋?原因恐怕只有一个:藏埋者遭人利用或陷害,手臂偷藏在她箱笼或袋子里,带进瑶华宫后她才发觉。她因某种缘由而心虚,不敢声张,才趁夜将其藏埋起来。
“我能否见一见那四位执事?”
“不必见了。四位执事采买菜蔬、购买经籍、收讨租课、募化钱物回来,都先由账房清点入账,再由里头各处执事点算领取,菜蔬油米归饭头和菜头,经籍由三清阁殿主记录入册,租课和募化钱物由库头收纳,都须经过两道关,至少十数双眼,藏不下两只手臂。”
“她们能否携带私人物件进来?”
“那两只手臂发现时,血肉鲜红,应是前一天才割下。我已查问过,之前一天,经主和公务未出宫,都厨未带私人物件回来,化主虽带了两个木匣回来,但里头是她从州桥丁家素茶店化得的素糕。进宫后,她便命手底下两个女童抱着那两个木匣,将素糕分送给方丈、宫监及各位执事。而且,当天下午她又出宫去化募,至今未回。”
瓣儿心中却隐隐一动,暗缝原来藏在这里??
二、金妖
冯赛见谭力被杀,出了命案,再不能隐瞒,便去厢厅报了案。
“又一桩?”厢长朱淮山顿时皱起了眉,他原本是个日日读《庄子》的散淡人,这时在原地转了几圈,才想起是要吩咐旁边的小吏曾小羊,赶紧去开封府报案。随后叫书吏颜圆去军巡铺请了两个禁军,跟着冯赛去十千脚店,将樊泰、于富、朱广三人押到厢厅,锁到了后院的一间空房里。
那三人眼圈都仍在发红,见冯赛要走,一起扑通跪下来。樊泰声音越发嘶哑:“冯相公,你一定要捉住那个奸人,万万不能让他逃了!”
冯赛心里也正乱,看三人这样,有些不忍,便答了句:“放心,他逃不掉。”
三人听了,一起连声叩头道谢。冯赛不愿多瞧,忙离开了厢厅。
他骑马进了东水门,来到香染街口,见街角那个书讼摊空着,并不见赵不尤,便来到旁边的秦家解库,四个壮汉手执杆棒守在门边,冯赛知道是秦广河派来保护那八十万贯。他下马进店,找见店主严申,要回那只钱袋,又向他打问讼绝赵不尤。严申说多日未见赵不尤来书讼摊。冯赛又问了赵不尤住址,谢过之后,便提着钱袋出来,那四个壮汉忙过来护住。等他上了马,四人也立即上马,仍将他护在中间,一起进城赶往秦广河那里。
来到秦家解库正店,秦广河和绢行行首黄三娘、粮行行首鲍川早已候在一楼的厅里。三人一见冯赛,全都迎了出来,又喜又有些疑虑不信。冯赛将袋子解开,取出几叠便钱拿给他们看,三人这才一起长舒口气。秦广河说:“我们三个已经商议过,剩余的二十万贯,三家平摊,一起填还。这些钱放在任何地方,都是祸患,车子已经备好,咱们这就去太府寺还掉它。”
三人上了一辆厢车,那四个壮汉仍护着冯赛,一起来到太府寺市易务。那务丞已得了秦广河的信,冯赛一行赶到时,他穿着绿锦公服,正站在厅前台阶上来回踱步、搓手等候。冯赛才下马,刚将钱袋提过去,那务丞已一把夺过去,颤着手,急急解开绳子,一把抓出两叠,唰唰验过,又抓出几叠,见的确为真,这才哈哈怪笑起来,眼里竟笑出泪来。半晌他才发觉自己失态,忙收住狂喜,高声唤来几个文吏,将钱袋提进去清点入账。而后才让冯赛诸人跟他进去,先签过八十万贯缴还文书,接着又与秦广河、黄三娘、鲍川三人签下剩余二十万贯赔补官契,仍由冯赛作牙证。那务丞这回极其小心谨慎,办完这些公文出来,已是下午。
了结了这桩大事,冯赛浑身轻了不少,但心里仍坠着其他忧虑,便别过三位行首,骑马赶往城外箪瓢巷。
他要去向赵不尤打问梅船及紫衣客一事。邱迁去应天府查探出来,冯宝穿了耳洞,身穿紫衣,上了那梅船。清明那天正午,梅船发生神仙异事,船上死了许多人,冯宝却不在其中。
上午在谭力藏身的那只船上,冯赛等樊泰哭罢平息之后,仔细问了紫衣客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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