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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唯?”赵不尤极为吃惊,“他不是已经离京赴任去了?”
之前,东水八子决裂,简庄等人哄骗宋齐愈去应天府,应天府那空宅地址便是耿唯提供。
“耿唯的确离京了。卑职前几天才想起来,清明那天,虹桥发生那桩异事前,卑职提了一坛酒出城,见城门外有几个人在护龙桥上送行,送的那行客便是耿唯。他戴了顶风帽,骑了头驴子,带了几个仆从。卑职由于着忙,便没介意。不过,回想当日情形,耿唯的确是离京了。他由一个闲职升任荆州通判,正该远远避祸,不知为何,又返回京城,竟死在那只船上。”
赵不尤低头默想:这两桩案子看来的确都与梅船案相关,不知这梅船究竟藏了多大隐秘,命案至今仍延绵不断。冰库老吏恐怕正是藏冻鲜梅花之人,他和耿唯相继死去,自然是被灭口。他们死状如此诡异,一是为遮掩,二则是继续借妖异怪象来惑人。但死在木箱中,究竟是何用意?
万福继续说:“那天清晨,冰库老吏被发觉死在宿房里,趴在靠窗墙角边的一只书箱里,身体已经僵冷。门从里头闩着。皇城里的房舍门闩不似民间,并非木闩,而是带锁扣的铜闩,从外头根本无法开关。那宿房只有一扇窗,在房门左边,那窗扇是死扇,打不开。”
“最先发觉的是什么人?”
“当时院里有两人,一个是新任库官,一个是冰库小吏。小吏唤不应老吏,新库官才抬腿一脚踢开了宿房门。小吏先奔进房中,新库官随即也跟了进去。新库官和董谦等人同为上届进士,待阙三年,才得了这个职任。那天是他头一回去冰库,他先到的冰库,当时院中并无他人。不过,他应该不是凶手。顾大人亲自问讯过,他言语神色之间毫无疑色。而且,堂堂进士,朝廷官员,想必不会冒这最大嫌疑之险,去毒杀一个老吏。”
“那小吏呢?”
“小吏名叫邹小凉。冰库里常日只有他和老吏两人,邹小凉又一直替老吏煎茶煮饭,自然极好下手施毒。前一天傍晚,他替老吏煮好饭才离开。不过,据仵作查验,和耿唯相同,那老吏并非服毒而亡,而是被毒烟熏死。那个新库官也说,刚进宿房时,嗅到了一阵怪异香气。”
“窗纸可有破洞?”
“窗纸是今年正月才新换的。破洞只有一个,是那天唤不应老吏,小吏才去窗边,在窗户左侧舔破了一个小洞,朝里窥望。此外,窗纸上连一道细缝都没有。倒是那木箱有些古怪,据小吏说,里头原本装的全是书卷。他们进去时,见大半书卷被挪到了箱子外。箱角书卷下压着一样奇怪物事——”
“什么?”
“这个——卑职这两天一直带在身边,却始终未瞧出什么原委——”万福从袋里取出一个铜铃递给赵不尤,“这个铜铃放在书箱最底下角落里,上面压着些书。卑职查看那书箱时,将里头的书全都搬出来,才发觉这个铜铃。”
赵不尤接过来细看,这铜铃只比拳头略大,并非手摇铃,而是挂铃,顶上有个小环扣,外壁镂刻道教符纹,在道观中极常见。
万福又说:“那个新库官说,邹小凉朝窗洞里窥望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铃铛响,不知是否是那老吏还剩了一丝气,动弹了一下,碰响了铜铃??”
赵不尤看不出这铜铃有何异样,摇了摇,声响也和一般铜铃相同,便还给了万福:“那个小吏没听见那声铃响?”
“他说没有。当时他正忙着唤老吏,恐怕是被自己声响盖过了。还有一桩古怪——将才卑职带仵作去汴河那只客船上查验耿唯尸首时,发现他那只木箱里也有一只铜铃,和这只一模一样。”
“哦?”
“不知这铜铃藏了何等隐秘?”
赵不尤却猛然想起另一桩事,忙说:“看来冰库老吏一案,你已查得极仔细了,我暂无必要再去。我得立即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武翘。”
二、袋子
陈三十二探头探脑走近烂柯寺。
他是崔豪的朋友。昨天,崔豪寻见他,要他帮忙做一桩事。他没问情由,便满口答应。
前一阵,他那浑家又生产了,请稳婆的钱都没有,只能由浑家自己硬挣。陈三十二其他帮不上,拿了把锈剪刀,守在破床边焦等。孩儿终于冒出了头,却卡在那里,挤不出来。看浑家疼得喊爹叫娘,几乎要将下嘴皮子咬掉一片。他恨不得一剪刀将那孩儿戳死,再硬扯出来。最后,孩儿总算出来了。他慌忙去剪脐带,可那剪刀左拐右撇,两片刃死活咬不齐,挣了一头汗,总算剪断。
又是个女孩儿,已是第四个。三个大的守在门外,张着嘴等饭吃。人越穷瘦,嘴便越大,也越填不满。如今又添了这张小嘴儿,不知拿什么来喂大。
他正在犯愁,崔豪三兄弟却来贺喜,拿出个布包给他,让他莫焦,好生养活一家人。他接过来打开外头的旧布一瞅,里头竟是银碗,一摞六只。他惊得说不出话,再看那银碗,里头光亮得月亮一般,外头雕满了缠枝花纹,细处细过发丝,却弯弯绕绕,没有一根乱的。他活了三十来年,从没摸过这么精贵的物件。他以为崔豪在耍弄他,但看崔豪三人神色,的确是诚心帮他。他抱着那六只银碗,竟哭了起来。
崔豪三人走后,他才疑心起来。虽说认得的力夫中,崔豪是最豪爽诚恳的一个,最爱帮人。但他也卖力为生,哪里得来的这六只银碗?莫不是偷来的?怕不会惹上祸事?但转念一想,怕啥?再大的祸能大过孩儿饿死?若真是偷来的,得赶紧脱手才是。
他忙拿了一只,拿布包起来,去附近一家解库典卖,那掌柜果然疑心他是偷来的,说只肯出三贯钱。他一听,心里惊唤了一声。他虽知这碗一定值价,却不料被压了价,竟还能值三贯。他顿时得了计,包起来就走,又连问了许多家,最高的竟出了六贯钱。他每个月就算天天能寻到活计,也挣不到这许多。他将六只银碗都卖给了那家,大半年不必再愁饭食。
他从未受过这等恩德,这回崔豪有事要他相帮,便是断条腿,也不能推辞。可听崔豪细说了要做的事后,他心里又开始犯疑。这事听来虽轻巧,但古古怪怪,莫不是有什么祸患?崔豪先拿那六只银碗,莫非是个钩子,先钓上我,再行大事?崔豪说这事是帮一个恩公,什么恩公这等鬼鬼祟祟?他们做这事,恐怕能赚到六百只银碗??他心里翻翻倒倒,不知绕了多少转儿。可听崔豪说,若做得好,往后一定好生酬谢,他面上更不好流露,只能点头应承。
崔豪走后,他越想越疑,越疑越怕。他浑家一边奶孩儿,一边说:“这事恐怕做不得,你若有个闪失,俺们娘女几个咋个活呀。你赶紧将那些钱还给崔豪,已经花用掉的那几贯,俺们慢慢还他。”陈三十二听了,反倒硬了起来。他一向有个主见,但凡妇人家的主意,一定是错。就如他这浑家,原本是乡里三等人户的女儿,若好生嫁个当门当户的人家,便是生八个孩儿,也养活得过。她却偏偏对他生了情,跟着他偷逃离家,来到这汴京城,住在这城郊一间破土房里,日日苦挨。
他回过头细想,自己欠了崔豪这一桩人情,无论如何得还,否则心里始终难安生,也难在崔豪面前抬起头说话。另外,崔豪这人大抵还是信得过,我替他去做这事,就算丧了命,崔豪想必不会不管顾我妻女。他若赚六百只银碗,少分几十只给我浑家,也够她们娘女几年过活。那时大女也该出嫁了,她生得似她娘,将来必定是个小美娘,聘资少说也得几十贯。这又够把二女养大,只可惜二女样貌似了我。不过,满京城多少光杆儿汉,女孩儿生得再不好,也是寒冬腊月间的嫩葱,还愁嫁不出去?我家没儿,不如赘个婿进来。哪怕穷些,有气力,人心正便好。我不在了,她们娘女必定受人欺辱,有个汉子来顶门才好??他越想越远,忽而伤悲起来,不觉想出泪来,忙扭过头,用袖子赶紧抹干。
第二天,他偷偷藏了把刀在腰间,照着崔豪所说,来到烂柯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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