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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琢回来的第一晚,顾兰因原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谁知她半夜三更还是在浑身冷汗中惊醒。
梦境中,她迷迷糊糊地看到顾琢,那男人背对着她,而顾兰因好像又回到她六七岁的时候,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往前一扑,想搂住男人腰身。
男人脚步没动,不知怎的往前一错,顾兰因便扑了个空。
顾琢没有回头,只是稍稍偏过脸:“我要走了……”
顾兰因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恐慌:“您要去哪?”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既寒冷又陌生:“你我本不是一路人,我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兰因仓皇地伸出手,顾琢的背影却离她越来越远,无论如何也够不着。
“这些年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只听男人冷冷地说,“我当年收你为徒时曾经言明,意剑一门一百四十八条门规,你听过就算,唯独‘守法’二字必须铭记于心,不能行差踏错,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仗着半生所学,纵横无忌、任性妄为,天涯海角无不可去之处,怎样,笑傲江湖的滋味是不是很爽?”
顾兰因冷汗涔涔而落,下意识地辩解:“不,我没……”
“没什么?”男人冷笑起来,“没半夜三更私闯民宅?没绑架挟持杨久诚?还是没顺水推舟,害死明睿东?”
顾兰因想说“这不是我干的”,可是她在梦里说不出话,心里一阵清楚一阵糊涂,仔细想想,好像又确实是她干的。
“我养了你十年,就养出一个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东西,”她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战栗中听到最心惊胆寒的一句,“你那日记本上……都写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
顾兰因猛地坐起身,心脏雷鸣一般,好半天没回过神。
她呆呆地怔在原地,脑子里像是刚惨遭台风蹂躏,七零八落兵荒马乱,不知过了多久才凝聚起一点神智,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屋里的窗户没关严,留了条缝,西北风顺着窗缝爬进来,擦过顾兰因汗湿的后背,一身鸡皮疙瘩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来。她打了个激灵,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跑出卧室。
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只要一碰就能推开,她却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起来。
仿佛挡在她和顾琢中间的不只一道门,还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八年的时光锉骨雕肉,她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可以心安理得地钻进衣橱,躲进顾琢的羽翼下。
而顾琢……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意剑掌门。
屋里空调温度已经开到最高,顾兰因却忍不住哆嗦了下,她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颊贴着冰凉的门板——
就着这个不甚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顾琢”这个名字可能真的带有某种魔力,只要知道他在身边,顾兰因潜意识里就明白自己是安全的,眼皮一合,飞快地奔入了梦乡。
居然一夜无梦。
不过,有时睡得太沉也不是好事,比如顾兰因,这一睡就过了头。几个小时后,顾琢习惯性地伴着乍亮的天光爬起身,刚拉开门,差点被蜷成一团的“障碍物”绊倒了。
顾琢:“……”
看清拦路的“障碍物”,顾掌门先是愣了片刻,然后一提裤腿,在她身旁半蹲下,轻轻推了推:“兰因?你怎么睡这儿了?”
他连推两把,顾兰因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张嘴似乎想打呵欠,打到一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着腮帮愣是憋了回去。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梦游吧,”这妹子眨巴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脑子里的脑浆全都凝结成了浆糊,冲着顾琢下意识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现在几点啊?师父,你怎么起那么早?”
顾琢伸手摸了一把,现这丫头手指冰凉,眉头微微一皱,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赶紧回房间去,把空调温度调高点,在被子里捂暖和了再出来,记得多穿点衣服。”
他絮絮叨叨叮咛一大篇,顾姑娘居然耐着性子听完了,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间。她随手掩上房门,盯着披在身上的外套怔怔片刻,而后试探着偏过头,在衣领上轻轻蹭了下。
顾兰因在房间里消磨了半个多小时,等她磨磨蹭蹭地钻出来时,顾琢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面包片烤得两面焦黄,铺了煎蛋和培根肉,顾掌门可能是担心营养不均衡,还拌了一盘沙拉,黄瓜丁和番茄丁红绿交错,再加上土豆和生菜,五颜六色,精致的像是艺术品。
顾兰因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个上中学的柴火妞,正值育期,喝口水都长肉,短短一个学期,个头没见长,体重却窜了有小十斤。
青春期的小丫头,哪个不爱漂亮?为了把体重减下来,顾兰因那阵子跟玩命似的,连晚饭都戒了。顾琢怕她营养跟不上,怎么说都不听,只得变着花样做些低脂又健康的食物,想方设法哄顾姑娘多吃两口。
沙拉技能点也那个时候修炼出来的。
“我小时候怎么就那么熊呢?”顾兰因一边想,一边贪婪地盯住顾琢背影,那目光专注又灼热,仿佛能烧着一切,顾掌门就算背对着她,也隐约有所感觉。
没等他转过身,顾兰因已经鬼使神差地走上前,伸手环搂住顾琢腰身——驾轻就熟而又顺理成章,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她放学归来,一溜小跑到顾琢跟前,张开小手要抱抱。
不同的是,那时她还是个没有顾琢胸口高的小屁孩,两手合抱也只够将将揽过一周,不比现在,她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搂住顾琢。
顾琢的身体微乎其微地一僵,却没有推开她,而是极温和地偏过脸:“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了。”
这两位都不是多话的人,除了偶尔交谈两句,一顿饭吃得极安静。顾琢冷不防一抬头,就见顾兰因嘴角沾了一点面包渣,于是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掉。
顾兰因一个人干掉了半盘沙拉,肚子吃饱了,心里却还虚着,她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顾掌门“死而复生”自然是喜大普奔,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却成了考验顾姑娘的难题,户口、档案、社保、身份证、银行卡,全套流程挨个跑一遍,少说也要一两个月。
想起那一堆比满地线头还琐碎的手续,顾兰因就一个头两个大,正盘算着从哪着手,忽听顾琢问道:“兰因,待会儿方便陪我去个地方吗?”
顾兰因打了个激灵:“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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