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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因是真的不待见霍谦,她把话撂下,也不管人家是个什么反应,径自走了出去。
陈聿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顾兰因分明听见了,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脚步——这妹子的剑法如何姑且不论,轻功却是得了顾掌门十成十的真传,不过片刻,那喊声已经听不见了。
顾兰因这才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摁下免提键扣在耳边,话音像是含在嘴唇里:“你都听见了……师兄?”
短暂的沉默后,听筒里传出明承诲的声音:“你怎么看?”
“老家伙好像真的动了悔意,”顾兰因把耳机插进手机里,腾出右手摘下眼镜——她其实不近视,眼镜也是平光镜,没了镜框遮挡,那副眉眼便清晰而坦然地暴露在阳光下,原本是个清秀温婉的相貌,可她不知是被光刺了眼还是怎的,总喜欢眯着眼,眼角收敛成狭长的弧度,平白多了几分金属的锋锐之气,“也对……看他平时的行事,勉强称得上光风霁月,良心还没完全被狗吃了,这辈子统共数过来,大概也就做了那一桩亏心事,梗在心头那么多年,可能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如今有机会弥补一二,他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
明承诲大约是刚结束一场劳心劳力的会议,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即便如此,话音里的讥诮之意亦如江河泛滥,拦都拦不住:“怎么,师妹被他打动了?”
顾兰因冷笑一声,套用了一句老掉牙的偶像剧台词:“要是说‘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吃?”
明承诲泛起一点笑意:“陈警官喜欢和稀泥,打算利用武林大会唱一出‘将相和’,可也得看两边配不配合。就算你我不计较,架不住当年的始作俑者做贼心虚,总得把你这个‘春风吹又生’的祸根亲手掐灭才能安心。”
顾兰因正好走到公交站,探头看了眼迎面而来的车牌,现不是自己等的那辆,于是后退了两步:“怎么,耗子耐不住寂寞,终于肯探头了?”
“五毒教和明睿东合作多年,明睿东既是金主,也是他们的保护伞,突然被砍断,总会有些不便,”明承诲淡淡地说,“他们需要新的合作者,我是最好的选择。”
顾兰因从牙缝里抽了一口气:“真是饥不择食……他们就不想想,你到底姓明,万一半途改了剧本,上演一出父子情深,跟他们一拍两散怎么办?”
明承诲玩味着“父子情深”几个字,嘴角笑纹越分明:“这个简单,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就行了。”
顾兰因:“什么定心丸?”
“杨久诚就是个传声筒,除此之外,也有些别的用处,”明承诲说,“毕竟在医院里待过,认识的专业人士不少,好比明睿东的那个私人医生,就和杨久诚关系不错。”
顾兰因隐约意识到什么,瞳孔突然微微放大。
“当年明睿东生病住院,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总是疑神疑鬼,旁人的话一概不听,只信这个跟了他十来年的私家医生,”明承诲笑了笑,“他虽然杀伐决断,称得上一代枭雄,看人的眼光可不怎么样。”
顾兰因的心头像是被什么揪紧了,不知不觉间,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当年明睿东的骨髓移植手术……是他帮你动了手脚?”
明承诲没说话,半晌,听筒里传出一记轻轻的笑声。
顾兰因的心仿佛被个千钧的秤砣坠着,瞬间沉了下去: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就如一根蔓上长出的两颗果子,虽说没见过几面,脑回路却是出奇的合拍。
“的确……你跟明睿东之间的这个局,虽然难解,却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顾兰因理顺了思绪,压低声音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到底,症结只在明睿东一人身上——你只要能设法让他转过弯来,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相隔大半个东海市,站在落地窗前的明氏新任总裁忽然微微一愣,那句“解铃还须纪系铃人”就像一粒细碎的小石子,顺着耳道落入胸腔,一路翻滚着往深处坠去,沿途碰撞出幽微不绝的回响。
那依稀是许多年前,他还是个无能无力的孩子,寄居在明睿东的羽翼下,每天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在得悉明睿东打算送他出国时,明承诲简直万念俱灰,那时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不好像顾兰因一样有什么不痛快就扑在顾琢怀里大哭一场,只能一边死死咬着唇,一边红了眼眶,攥着顾琢的衣袖不肯放手。
顾掌门纵然有经天纬地之能,也不好随随便便掺和人家俩父子之间的事。他习惯性地伸出手,似乎想抚摸明承诲的头,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家养大的小姑娘,能领身份证的半大少年,直接抚摸头顶就不太合适了。
那只手半途转了个向,落在明承诲肩膀上,轻拍了拍。
“你和你父亲之间的僵局,虽然难解,却也不是无法可解,”那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却有种无法形容的力量,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破这个珍珑局,你只需攻克一个人。”
明承诲抬起头,眼角的红痕还没完全消退,就猝不及防地撞进顾琢眼底——这男人的瞳孔并不是纯粹的黑,而是浅一点的棕褐色,阳光从侧面打过,那眼珠里层次分明,一圈一圈往深处扩散,仿佛一口不见底的井,直通潜意识深处的十方幻境。
明承诲没有防备,好悬一头栽进去,等缓过神时,两只脚已经湿淋淋地踩进水里,再也拔不出来。
“要想等到破局的时机,你就必须忍,”顾琢摁住他的肩膀,手指稍微加了几分力,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嵌进骨头缝里,“忍得下一时,才能耐得住长久……承诲,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师父知道,你能等到那一天,是吗?”
“……明睿东的私人医生有个儿子,他老婆死得早,留下这么个独生子,从小宠得没边,长大就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纨绔,”明承诲淡淡地说,“这个纨绔少爷喜欢花天酒地,可惜家里条件有限,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去借高利贷,一来二去,欠了一屁股债,家门口遭人泼红漆,自己一只手也差点被人剁了。”
顾兰因听明白了,这位私人医生纯属时运不济,生了个坑爹货,自己一辈子坑进去不算,连亲爹也被带累了。
“然后呢?”她问,“是你明大少仗义出手,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差不多吧,”明承诲笑了笑,“他不敢让明睿东知道,思来想去,只能找我帮忙——我虽然自身难保,到底是明睿东‘唯一的儿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点麻烦还是不在话下,只不过……”
顾兰因截口打断他:“只不过,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你替他解决了高利贷的麻烦,他拿什么回报你?”
“当时明睿东已经住院,医院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匹配的骨髓样本,”明承诲把身体重心换了一只脚,整个人几乎斜靠在落地窗上,话音也跟抽了脊椎似的,懒洋洋的没有主心骨,“我不过是……让他把那份样本的署名换了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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