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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芙院已经点了灯,黑夜中,屋檐下红绉纱的灯笼亮成朦胧一片,与均安堂的场景一样,端着铜盆的女使婆子们往来不休。
方才刚被请来给周氏请脉的范医郎,给姜氏号了脉。
隔着一层纱布,范医郎闭目听脉,过了许久,才睁开眼道:“气血有亏,脉象浮弱,夫人这几日怕是操劳过度了,头疼应也是劳累过度所致。”
谢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时间家里两个人都病倒了,他也是没想到。问道:“这般要紧吗,是否需要静养?”
范医郎道:“正是要静养的,且凡事不可过多操劳,最好是卧床养病为佳。”又拱手道,“我与夫人开几帖药喝下去,想来能好得快些。不过这半个月内都不能操劳了。”
范医郎与家里已是通好,谢煊也站起来回礼道:“劳烦范医郎了,用什么药烦请尽管开就是了。”
此时醒来的姜氏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从纱幕里传出一道声音,急急地道:“郎君,眼下边境战事吃紧,正是要送药的关键时候,我们谢氏药行能不能保住皇商一位置,便在于此刻了,我操劳了两个月,又怎能在此时歇息……”
说着却忍不住一股上涌的肺气,压抑着咳了两声。
谢煊立刻挑了帷幕走进来,看到姜氏卧躺着床榻上,大红色的迎枕,大红色的鸳鸯戏水的锦被,称出她明艳的容色,虽已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了,但依旧是好看的,只是此时嘴唇失了血色,比平日憔悴很多,是她平日里为这个家操劳太多了。他柔和了声音道:“药行重要,你的病也要紧,要把人熬坏了,便什么药行也不顶用了!”
姜氏听到谢煊关怀她的话语,嘴角轻轻地一扯,眼神柔和了下来。
她看着这个坐在床沿的,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仍然是俊雅的容貌,比她老得要慢许多,好像男子总是老得慢的,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也是有他,才能顶得住这谢家,她与她的孩子们都是依附着这个男人存在的。只是很多时候,他越来越忙,他身边也有蒋姨娘,不再单单只属于她和她的孩子。
此时外面传来通传声:“郎君、夫人,蒋姨娘、大娘子和大郎君来了!”
蒋姨娘已经去了钱塘小半年,姜氏已经许久未听到通传她的名字了,同时她也看到了谢煊的眼眸牟地一亮。
她的手指轻轻地揪住了被褥,缓缓捏紧。
蒋横波与谢煊仿佛才是一类人,她们能说诗词歌曲,能议朝堂政事,无论谢煊说什么,她都能懂并且说出言之有物的见解,而她呢,谢煊读的那些劳什子的她也不懂,话不投机半句多……日子渐渐久了,她看得出谢煊心里更偏了蒋姨娘,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蒋姨娘这些年做的着实到位,对她恭敬有礼,做事本分尽心,她即便是想要作也找不着理。
片刻后,谢昭宁等三人进来了。
女使将纱幕用银牡丹的勺子勾起,谢昭宁先给父亲微屈身,随即上前查看母亲的状况,谢承义也大步上前,两人都围着姜氏的
床头,关切地问姜氏是否还好,谢煊便把方才范医郎说的话给二人复述了一遍。
范医郎也说了是劳累过度的原因,谢昭宁便也放心了几分。她拿过含霜拧好的热帕子,给姜氏擦脸,姜氏看着谢昭宁给自己擦脸的模样,烛火映着女儿的侧脸,这样清灵精致的五官,却微抿着唇,有些稚气又有些倔强的模样,她心里比刚才还要柔软。
此时蒋姨娘款款上前,先给谢煊行了大礼,再给姜氏行了大礼,声音柔婉:“请郎君、夫人的安,妾身蒋氏自钱塘回来,郎君嘱托的事,妾身已尽都做完了。因心中挂念郎君、夫人,故提前了半月归府。”
谢煊看着蒋姨娘表情柔和,眼眸闪动,亲自伸手将蒋姨娘扶起来:“你既是舟车劳顿回府,何必行这样的大礼?一路上可还好?水路可通畅?”
蒋姨娘看着谢煊,唇边也是微微的笑容:“劳郎君记挂,妾身已平安到了,一切都还好。”
此时含月将方才范医郎开的药方煎好了,端了上来。
一只海棠红釉的碗,蒋姨娘接在了手里,上前半跪在姜氏的床头,恭敬地要给姜氏喂药:“妾身离府多日,许久未曾服侍夫人了,便让妾身来服侍夫人喝药吧!”
这样一番举动,不光是谢煊,谢昭宁看到,就连哥哥谢承义亦是颔,对蒋姨娘露出笑容。
谢昭宁嘴角微翘,藏在袖下的手轻轻缩紧,蒋姨娘果然十分得父亲信任喜爱,就连哥哥也对之并不设防。不愧是谢宛宁与谢芷宁背后之人,这样一手当真是炉火纯青!
只见姜氏对着她,却冷了几分脸色,她喂过来的药,姜氏也并不喝,而是道:“姨娘是舟车劳顿……可知这府里近日都生了些什么事?谢芷宁惹了什么样的祸?”
谢昭宁听到这里,心里轻轻一叹,母亲便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即便她想数落蒋氏,又何必在蒋姨娘献殷勤的当口,当着父亲的面让蒋氏下不来台!这样一做,即便是自己有礼,也变成了三分的没礼!
蒋姨娘端着药碗的手一僵,立刻跪了下来:“郎君已来信将芷宁之事都告诉了妾身,这几年来忙于家中商铺之事,竟忽视了教诲芷宁,让她惹出这样的祸事来……都是妾身不好!”
谢煊听到此则忍不住道:“阿婵,芷宁之事横波又如何想,她这几年也是为家里奔波,便是芷宁真的有什么不好,也不能全怪了她。”
姜氏则被这话噎住了,觉得心里有几分生气。谢煊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是怪自己没把家里操持好不成?
她正欲说话,蒋姨娘此时又道:“妾身也知是自己的不是,因此妾身这里,倒是有两桩喜事,想要告诉郎君与夫人。”她微微含笑道,“一是二郎君之事,国子监的月末考核,他在律学中得了第一,司业说,他学问有成,今年秋闱便可下场了!”
谢煊一听,精神也为之一振。国子监并非任何士族子弟都能入内,是要经了选拔的,谢承廉不仅入了国子监,竟还能在考核中得了第一,这是何等的天分!大郎君谢承义已经为官,自然让他高兴
,倘若二郎君能金榜题名,就更让他欢喜了。他不由地问:“他这月给我来信,怎的没说这样的喜事?”()
蒋姨娘则含笑道:您也是知道他的,一贯并不喜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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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在一旁听着垂下眼帘。谢承廉的确十分厉害,他第一次下场就中了举人,没考两次便真的中了进士做了官。蒋姨娘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亦是她最后能推到母亲等最大的依仗。
蒋姨娘又继续道:“这第二,则是妾身此次在钱塘做生意,还遇到了高家大夫人,她在钱塘的香料铺子出了些事,妾身想着高家与我们谢家关系匪浅,因此便出手帮了帮,高大夫人很是感激,说是择日要来府上做客!”
谢煊听了更是惊喜,这高家大夫人是高家大房的,与平阳郡主并非同一房,此前他们只与平阳郡主那一房交往甚多,如今蒋姨娘竟和高大夫人也有了交往。他看蒋姨娘的目光,闪烁着十分的温情,忍不住伸手将蒋姨娘扶了起来,道:“你起来说话,芷宁一事你只身在外,如何能料得到。她犯下这等错事,我已罚她禁闭不能出,但你若想见她,尽管去就是了。”
姜氏听着极气,可气又有什么办法,蒋姨娘说得大方得体,错了认了,跪也下了,还是谢煊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她若还在此时不依不饶,只会让谢煊心中的怜惜之情更偏向蒋姨娘——她心里也明白这点!
她气急攻心,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谢昭宁则一直挂心母亲的身体,听到她咳,又立刻上前给母亲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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