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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拉着二驴子上车。二驴子几时坐过这样的好车,仅有的几次坐警车,还是被警察看押着,那时的他,心里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哪里还顾得上考虑被什么车拉着?
现在的他自由了,再也不用担心未来会不会被枪毙之类的问题了。也有自由可以问问他不了解的问题。
“这车是丑儿叔您的?”他有些迟疑,这变化确实太大了,让他很难把眼前和记忆里人和事物聚合在一块儿。
“哎……”丑叔叹了口气,他能够理解,在几乎与世界隔绝的地方呆上几十年,这天地之间的变化,对一个人的冲击力有多大。这种状况,监狱的领导和他们村里人交流的时候也谈过。
“你在里面呆的时间太长,这段时间,咱们国家变化大着来,先上车,路上我慢慢的给你说。”丑儿叔硬把扭扭捏捏的二驴子塞进了车里。
这车的确高级,二驴子一坐上去,屁股底下顿时陷了下去,这让睡惯了硬板床的二驴子着实吃了一惊,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但很快,他就爱上了这种软软弹弹的感觉,甚至像小孩子一样的,故意让身体抬起来,再压下去,感受屁股底下被震颤的一弹一弹的感觉。
丑儿叔看着二驴子那没见过世面,看什么都新鲜的样子,脸上无奈的笑了笑,心里暗自叹息:“都是自己害了这孩子一辈子啊!”
他关上车门,车外的喧嚣,顿时被隔离到另一个世界。他动了车,顺手也打开了车内音乐,一个略显沙哑,但嗓音磁性的男中音,缓慢而又略显忧伤的在安静的车内流淌开来:“那一次,是我伤害了你,那一次,让我欠你一辈子……”
从他听到这歌以后,他就存了下来,这么多年,每有空余时间,他就静下来默默的倾听,现在,他再次把这歌放出来,是想让这歌,代替他说出他内心的愧疚。。
让他亲口说出来,是他的一念之差,害了二驴子一辈子,也让他后悔了一辈子,他说不出来。
但是,就二驴子肚子里那点墨水,哪里能听懂丑儿叔的心声。他现在的脑子,全被眼前世界的变化震撼着,眼睛不眨的看着一路上的高楼鳞次栉比。各种各样的豪华高级的汽车,令人眼花缭乱。一路欢笑的人们,骑着看着像是摩托车,但屁股却没有烟囱冒烟的车子轻快的飞驰。穿着时尚的俊男靓女们,手里举着个像是板砖,但轻薄漂亮的东西,或是莫名其妙的对它说话,或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上面五颜六色的跳动,神经病似的哈哈大笑。这都让他感觉,这个世界,已经让他新奇而又陌生了。陌生的像是什么?对了,他一个号子里,有个新进去的小眼镜,嘴上常挂着一句话:“感觉你就是刚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
虽然他不懂的,上个世纪是一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穿越是一个什么东西?但是,以现在他的感觉,用那句话来说,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二驴子心里不觉有些伤感,他被这个世界,已经远远的抛弃了。车里那忧伤的音乐,更使他悲伤了起来。
车外的高楼渐渐的变少,一排一排的绿树,和连接起天地的绿色的麦田多了起来,这麦子长的又密又绿,绿的冒油,密的不透风。这庄稼地里的活,他还是有言权的,毕竟从小,就是在农村的土地里长起来的。这不禁让他着急起来,“丑儿叔,这是怎么种的麦子?这么密,还能打粮食吗?”
在他的印象里,麦陇差不多要半米宽才行,密了,麦秆容易往上疯长,变高变细,一场风雨过后,就会倒伏一片,大面积减产。
他这落后几十年的话,把丑儿叔逗乐了,“大侄子啊!这世界,不光是城市里变化大,农村里变化也大着来,你这话,从前是没错的,但是现在,可就落后了。这么说吧,我问问你,你还记得从前,这一亩地,能收多少麦子吗?”
“怎么会不记得,要是年头不好,一亩地一百来斤,二百来斤,最好的时候,好地能收四五百斤的。”二驴子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为了收获这些粮食,农民们起早贪黑的一镰刀一把的收割麦子,再一捆捆的装上牛马车,拉到场院里,再在毒毒的太阳底下,把麦子翻晒干了,再赶着牛马拉着碌碌一圈圈的碾压,扬场,借着老天爷的风力,把麦糠和麦粒分开。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紧张而又忙碌。因为这个时节,只要一场风雨,就有可能让半年的辛苦与投入化为乌有,农民们要在老天爷的手底下抢饭吃来。
“那你猜猜,现在一亩地能收多少麦子?”
二驴子摇了摇头,他确实不敢猜,因为这一路,他已经见识到了世界的变化有多大。
“现在的一亩地,轻轻松松的,就能收获一千二三百斤,多的,能到一千五六百斤呢!”丑儿叔兴奋的感慨着。
“啊!”二驴子张大了嘴,那惊讶的表情,丑儿叔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接着说:“就这个你就惊呆啦?你是没有看到,现在收麦子,用的那个联合收割机,从地这头走到那头,一走一过,麦子就等着装口袋了,再也不用在太阳底下晒脱了皮啦!”
丑儿叔自顾自高兴的说着,没有注意到,二驴子那消极自卑的心态又浮了上来:就连他最熟悉的地方,他都被落后了。
还没到村口,二驴子就看到一个头银白的老太太,拄着一根粗糙的木头棍子,佝偻着虾一样细瘦的身体,站在那里,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不住的往路上张望。
丑儿叔慢慢的把车停在了老太太身边,打开了车门,“嫂子,我把二驴子给您接回来了。”
回头对着二驴子喊:“还不快点儿下来,这是你娘啊!”
二驴子一听,顿时泪眼模糊,滚着爬下了车子,这还是他那个天塌下来,都挺直着腰板,高门大嗓的娘吗?
说实话,在过去的不少岁月里,他曾经怨恨过这个女人,偏爱她的大儿子。就算是小狗子和他爹死了以后,他娘儿俩相依为命,老太太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他也始终对她若即若离,隔着一层心。就是在狱里,他也极力的回避去回忆家里的一切,只当自己已是一个死人。
但是,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的那么委屈,那么难受,他扑倒在老太太脚下,抱着那双瘦的就剩吓人的骨头的双腿,只喊了一声“娘啊!”就泣不成声。仿佛积攒了几十年,都没有落下一滴的眼泪,此刻都如倾盆的大雨,倾泻而出。
老太太也扔了棍子,抱着二驴子的脑袋,不住声的说着:“别哭,别哭,让娘看看我的儿子。”自己却不住的抹着那流泪不止的双眼,叹息着:“我这是啥眼哪,要它还有啥用?自己的儿子,都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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