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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伯,有热水么?打一盆热水来。”他吩咐,同时,尝试着解开她染了血污的衬衫。
“哎哎,我去倒。”蔡伯收起惊骇的目光,答应着转身要去,又被叫住。
怀承迟疑了一会儿,转头来向蔡伯询问:“大约要借一借你们三小姐的衣裳来用,宛瑶房间还是楼上那间么?”
“是是,”蔡伯点着头,“我们二少爷走前交代过,若肖二少爷来住,一切都由你做主,缺什么用什么,自取便是。”
“好。”他思虑着,伸手替云澜拉上棉被。自己匆匆跑上楼去。
绍普在港大读书这几年,他妹妹宛瑶是常来的,怀承每年都见她几次。有时他们几个人约了在茶楼里谈高谈阔论,宛瑶也跟着来,倚在木窗阑干前,看路上来往的行人。怀承还记得她爱吃各种茶楼里的卷酥,他还取笑她:“将来留在这里当茶楼老板娘,吃不完的点心。”他记得宛瑶虽然年纪不大,但身量很足,他在心里略比了比,和云澜大概只差一点,她的衣裳,云澜应当刚好能穿。
他急匆匆的进了宛瑶房间,等拉开衣柜门,不觉皱眉。原想随手借两套家常的衣裳,不想一位小姐的衣橱里,衣裳种类之多,简直多过了他想象力的极限。他伸手翻了一翻,光彩夺目的各样衣料花色,恍花他眼睛。宛瑶这样小姑娘的眼光,果然和云澜有很大差异,他费力的在里面挑出两件简素的浅色衣裳来,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确定可以权当睡衣用的,才快步的跑下楼。
蔡伯端了热水来,又把楼下茶水间里的开水瓶拿上来两只,备着。从前,也是这样的半夜里,二少爷绍普曾带回来一个受了枪伤的人,那伤口喷泉似的冒着血,捂都捂不住。他在这些事上,很有些见识,同他自己家的二少爷比起来,肖二少爷带回来个受伤的姑娘,也不算什么。
他垂手立着,准备了大小的毛巾叠在那里,见怀承取了两件三小姐的衣裳来,他知的转身下楼去,随手带上了门。
怀承站在床边,并未注意到蔡伯关门出去。他目光停留在云澜苍白的脸上,只他上楼一趟的功夫,她两颊上已泛起了潮红。他伸手再去探她额头,滚烫的。正是他担忧的事,她起了高热。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叫她名字:“云澜,云澜……”,他心里渗出的忧虑掺进声音里,传到她心底。
他坐在床沿上,俯身拧出热毛巾,细致的替她擦去颈间及至胸前的血痕。一手解她衣扣,一粒粒的解开。她呼吸微弱,一起一伏,他也跟着放慢呼吸。轻浅的,配合她的节奏。既怕惊扰了她,也怕她不肯清醒。
擦过的皮肤,露出凝雪的光润一片。怕她着凉,他尽快的替她换上宛瑶的衣裳。这间套间的卧室,他从前住过许多回,那时还向绍普抱怨过,房里的灯不够亮,躺在床头上看书,总觉得光线不好。这时,忽然觉得,这灯光太亮了些,照在她身上,简直会反光。
外面静得出奇,和药铺的夜晚不同,没有对过人家里此起彼伏的猫狗打架声,也没有邻居家生孩子的哭闹声,只有山风呼呼擦窗而过。怀承把外间一张单人沙拉进来,靠在云澜床头,他整夜坐在她床边,一手搭在她手腕上,触到她脉搏。他从小生在中医世家的,毓征常常感慨,说他身上是现身说法的中西合璧。
他每隔一小时,欠身过来,试一试她体温,有时高有时又降下来;她呼吸之浅,总让他生出别的担忧来。凌晨时他几次尝试喂水给她,都没能成功;她右手上手指合并着,被他紧裹着纱布,他仓促间没包扎好,有一角脱垂出来,他整夜的,手指摩挲在上面,每隔几个小时,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的叫她名字:“云澜,云澜。”
天明时,蔡伯端了两碗白粥进来,搁在外间小圆桌上,连连致歉:“怀承少爷,对不住,没有准备好东西,早上只好将就了,稍后我出去筹措筹措。”
怀承从里间走出来,又回头望了一眼床上无声无息的云澜。向蔡伯感激的笑笑,他也疲惫得很,声音沙哑的,“劳烦蔡伯,我们突然来,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你同我们二少爷的交情!”他眼睛里闪着浑浊的光,“你来,同我们自己人回家是一样的,就如同我们二少爷回来。”他垂着手在旁立着,斟酌的朝卧房里看过一眼,马上收了目光,关切道:“那位……额,里面的人要紧么?”
怀承沉默了一刻,要不要紧?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她身上的伤是不要紧的,他清楚得很,过几天就可以复原;可别处的伤,他想,实在太要紧了,那样当众受辱,即使没被得逞,也足够摧毁她心里的自尊,这样的心病不知怎么医,才能医得好……医科读了许多年,并没有哪本书里做过这样的解答。
“不要紧,”他最后说:“会好起来的。”
“哎哎。”蔡伯点头诺诺的出门去。
他匆匆的下楼,穿戴好,赶去找伍姐来帮忙,往常,只要上海的大少爷来小住,这里伺候的人不够,他就去找伍姐来帮厨。是用老了的人,彼此熟悉又放心。虽是称呼她伍姐,但其实是叫惯了的说法,年纪大概只比蔡伯小几岁。
现在,怀承少爷来,还带着位病中的小姐,自然饮食起居上更要精心些。他昨晚做好了打算,今天务必还是得请伍姐来帮一帮忙。
怀承把白粥端进卧房里去,想了想,起身把东南角上落地窗的窗帘拉开,晨起的日光正金光万丈,一道道射进来,有一束正射在云澜的床边,映在她裹着纱布的右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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